苍名打头,未辞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两人悄无声息地踏进石堡。
石堡内阴冷潮湿,一层一层如同暗牢,楼梯相互勾连而蜿蜒分叉,两人绕来绕去,忽上忽下,始终不见人影。
苍名已经走得晕头转向,忍不住说:“这真是那老鬼的住所吗?怎么布置成这样?”
未辞带着她稳稳当当地拐进一处暗道,对老鬼嗤之以鼻:“这里从前就是这些机关,没看出一点改进。”
苍名称赞道:“贤弟好记性,来过一次就记得一清二楚。”
未辞看了她一眼,低头没有吭声。隔了一会儿,他说:“将军,我们走的这条线,已经把楼里每个房间暗室都穿起来了。”
“恩。”苍名点点头,看着周围的青苔石壁,“这是最后一间?那么,或许老鬼不在楼里,而在……”
“地下。”未辞的声音与苍名重合响起。
未辞说:“将军真是料事如神,这楼里还有一处地下宫殿。”
“走吧,你带路。”苍名跟在他身后走下石阶,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暗室。狭小的窗口透出十七烟的青绿云雾,石盆中漂着一片浮萍般的圆叶。
两人回到石堡的第一层,原本打开的厚重石门已经关闭了。苍名与未辞无声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未辞随意地扬手一挥,一道银光击中南面石壁。噼啪一声,壁上裂了一道石缝,石缝越来越宽,露出盘旋向下的通道。
苍名吃惊地问:“你知道入口的密令?”
未辞随和地说:“哦,靠蛮力罢了。”
苍名拔出冰刃长剑,两人并肩走下石阶,留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隧道越来越宽,转了几转,头顶入口处的光线逐渐消失不见,只有地上的鬼火莹莹闪动。
忽然听见身后有极其细微而不易察觉的风声袭来,苍名想都不想就飞转长剑,向后刺去,回身架剑,手引剑诀,一气呵成。
未辞低声说:“拦路的来了。”
苍名分明觉得刚才刺中了一层薄薄的东西,却不见人影,正疑惑时,忽然察觉脑后似乎有张巨网甩来,急忙向前跳去,长剑反手一劈。
转身一看,竟然是一片几人高的花瓣,颜色粉白粉白乃至微微发亮,像风扶弱柳般折来弯去,大肆卖弄柔媚缱绻之状。
“靠!”苍名被它那副没骨头的样子雷到头皮发麻,挥剑拦腰斩去。花瓣像被风吹动的帘子一样飘了起来,轻轻避开剑刃,还更起劲地摆动起来。
“未辞?”苍名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不禁一惊。
不知何时,前后左右站满了巨大的花瓣,一齐缓缓包围上来。
苍名一招掀身探海,长剑随之轮圆一周,点地后剑花飞动,一瞬间刺过八个方位。
一番起落舞动,只在一息之间。
层层花瓣像受到惊吓一样蜷曲着退后,总算没有把她包成卷心菜。
苍名只来得及再喊了一声未辞,那些花瓣就再度合拢上来。苍名一个没留意,被裹在花瓣中间。浓郁到让人窒息的莲花香味,像**香一样散发出来。
“退开!”苍名一怒之下,一声清喝,“穿林打叶!”
衣袂飘飘,纱带游龙。一套剑法似舞似风,精妙无双,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出势脆而强硬,延展韧而绵长。
剑尖点过之处,恰好连成一幅六角雪花形图腾。雪花一经画成,熠熠生辉,如同暗室中乍现日月,满室银光点点。
一片片硕大的花瓣疾速退去但为时已晚,很快干枯委顿,骤然炸开,叮叮铃铃碎成一地粉末。
“未辞!”苍名挥动衣袖,赶走花瓣留下的尘埃,只见未辞靠着石壁席地而坐,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
苍名三步并做两步扑到他跟前,俯身拉着他的手臂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未辞看着眼前一张焦急的俏脸,慢悠悠地说:“我——”
苍名把他架起来,上上下下地检查着:“你怎样了?你没来帮我打那花瓣,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一定受了重伤……”
未辞看起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面庞放光,哪哪都好得很。他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一脸凄楚地望着苍名:“我刚才害怕极了。”
“……”
苍名转念一想,人非神圣,固有一怕,也许他就怕这种没骨头的东西,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没事了,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要不要吃东西?喝水?”
“我没事了,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未辞垂下眼眸,似乎在掩饰着得意的目光,“道士姐姐。”
有一瞬间,苍名好像看见他的目光兴奋到闪闪发光:“你……你眼睛怎么像狐狸似的?”
“没什么,我吓的。”未辞若无其事地说,“走吧,道士姐姐。”
“可能是我看错了。”苍名紧紧拉着他的袖子,向隧道深处走去,“走吧,这回小心。”
又走出一二百步,前方隧道豁然见亮,似乎地上有红烛燃烧发光。
苍名转头确认未辞还在身边,只见他微微一笑。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奔向前方。
隧道两边的墙角下,每隔三尺就有一双脚从石壁中伸出来。每双脚都分明属于男子,却穿着鲜红鞋面、黑色鞋底的绣花鞋。
两排绣花鞋发出鬼魅的红光,如同两排夹道红烛,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苍名只觉得后背寒毛都唰地立起来了。她向未辞靠拢了一步,压制住浑身打颤的冲动,低声说:“这些人……躺在石壁后面?”
未辞沉声说:“不错,而且是……死人。”
苍名深呼一口气,勉为其难地开始拿腿,率领未辞继续向前,经过一双又一双的绣花鞋。
“你说这老鬼……和天心沭有关系吗?”苍名盯着两旁的绣花鞋,眉头紧锁。
“不知道。”未辞轻轻摇头,“几年前我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些格调低下、缺乏设计感的东西。”
“……”
又走出一百五十步,苍名侧头细听:“有哭声。”
“不错,有哭声。”未辞赞同道,“在前面。”
苍名纵身跃向前方,衣裙飘摇,只留下一句:“当心有诈。”
未辞紧紧跟上,两人急纵飞奔,拐过一道大弯,猛然刹住脚步。
眼前赫然一堵寒玉石墙,墙面上悬挂着六具干瘪的男尸,每具尸体被弯成奇异的弧度,首足相接,拼成一朵莲花的形状。
每双脚上依然是红到放光的绣花鞋,仿佛吸饱了人身的精气,邪魅四溢。
“诅咒之术!”苍名气得浑身发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逢焉城的天灾**,就是出于此了。”未辞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他站在苍名身后,苍名发现他的身体如此温暖,隐隐散出的热气扑到她身上,让她发冷的身躯稍微找回来一点温度。
苍名向前踏上几步,一挥衣袖,几具尸体从墙上脱落下来,静悄悄地飘落到地上。
她缓缓提起长剑,猛然向上空抛去。当的一声,宝剑没入穹顶,两侧的石壁剧烈地颤动起来。
苍名手掐法诀,咬紧牙关,低头默念咒文,两侧石壁分崩离析,哗哗坍塌下来。
穹顶坍塌的一瞬间,宝剑随之坠落,苍名拔地而起,纵身空翻,一把接住剑柄:“破阵!”
最后的寒玉石墙,在一声巨响中灰飞烟灭。
诅咒已破,地下宫殿的穹顶也被掀开,和第一层通为一体。满地都是平躺的男尸,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壁已经卸去,只有一双双绣花鞋还在闪烁。
“当心!”银光一晃,未辞闪到苍名身前。
无数具僵尸突然鲤鱼打挺,齐刷刷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跳向苍名。
苍名仗剑反击,未辞已经召出一页页银白飞鸥。两人珠联璧合,一攻一守,互相转化,大开大阖之间已经放倒了一圈僵尸。
“不打了。”苍名念及僵尸都是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不想对它们动武。
“好。”未辞干脆利落地收了手。
趁此间隙,苍名又去衣服里掏树叶,忽然想起换过袍子,一掏掏了个空。
未辞从旁递来一沓符纸,苍名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想不到你这妖……还带着驱妖的符呢。”
“留神!”未辞一掌劈开几具贴上来的僵尸。
苍名扬手抛出满天黄符,灵光一闪,法诀已出,符纸上析出淡墨笔画,由浅入深,咒文显现。
黄符在空中漂浮片刻,如箭离弦,向四面八方飞去,贴在一个个僵尸的脸上。
黄符遇尸,锋芒大亮,灿若星辰。一时间石堡内浮光跃金,华彩流动。
僵尸呆呆地挺立片刻,咚咚咚地倒了下去。每张脸都是年轻秀气的少年面容,却睚眦欲裂、鼻斜口歪,配上青黑色的腐烂皮肤,怕是阎王看了都不敢收留。
苍名已经开始执剑而舞,为他们做法超度。未辞静静地看着她飘转骏逸的身影,直至每张黄符燃烧成灰,苍名不息的旋转终于缓慢停止。
“横死之人,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苍名静静地说,“超度只是让肉身安息,不再作祟。”
未辞一挥手,坍塌的石头碎成尘土,轻轻盖在一地尸体上。连绵坟堆,竟如同青山。
“在那里!”苍名惊叫一声,跑了过去。
寒玉石墙的残垣断壁之后,传来惨淡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