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她晋升花神的日子,沐浴着神圣的光辉上了仙台,成了仙域第十二位上神。她收到了一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高调地在自己新入住的神殿里举办了一场盛宴,心虚地没有邀请一手将她带大的那个人。
即便如此,在结束了欢庆宴之后,她仍然带着三分醉意来到那处遗世而又孤独的地方。
溯回神殿,仙域四神君之中,掌管此界日月星辰之力的云溯神君,也是她这个不知好歹的恶毒女配的师尊的居所。
他像是对她的到来已有预料,见到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看起来早就提前在那里等候。
“师父。”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无比清醒,本来和系统一同沉浸在又迈出任务一大步的喜悦都瞬间消散,只有头皮发麻与畏缩。
“不必叫我尊称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
说完他就走了,好像只是为了与她划清界限才特意出来等她。她独自站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愣是没敢为自己辩解或挽留。
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况,她就是没有资格。
披着花神皮走任务的那段时间里,前期得亏于云溯一点一滴的悉心拉拔照料,不吝啬地将他所能获得的一切资源用在她身上,培养她这个唯一徒弟,在所有人开始斥责她的时候仍坚定站在她身边给予支撑,掏心掏肺地教养她成长。
而她是如何回报的?
需要发挥人设的她,满心满眼都只能有男主,是一个为了男主不断忤逆甚至伤害他,欺骗他,拂了他各种好意与心意的逆徒。也必须把他给她的好东西,全都送给男主来来满足任务进度点。
而后还又根据剧本所扮演的发展,偷走了云溯从几千年前就开始在苦苦炼制,近日才终于炼成的神丹。正是有了这颗神丹她才能修为境界大涨,一举飞跃晋升花神。
毫无意外,她的师尊也跟着剧本走向,与她断绝了师徒关系。后面的发展也和剧情预想的一样,他们就此成了陌路人。他终究没再往后挪移他的底线,她也没能挣脱任务世界的命运和法则,改变剧情的走向与轨迹。
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她被他亲手给捅死了。
怨恨吗?倒也不会,不如说还减轻了她因人设而造下的罪恶负担。
因为在所有人,包括云溯眼里,她就是电视剧和小说里常见的那种三观不正,为了达到一己私欲可以做出伤天害理事情的坏女人,是注定要被制裁的。也只有在不断被制裁的情况下,她才能一步步完成任务。
为此她遭受过很多人的针对、舆论的讽刺和受尽冷眼,唯独这位前师尊由始至终不曾恶言恶语中伤她或对她动手。
不管是断绝关系前的叛逆,还是断绝关系后的不仁不义。关系存在时他尽职尽责,关系决裂之后也仅是不再插手与她相关的事务,或就事论事公事公办,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死前走马灯般的记忆回想里,她对云溯除了无数亏欠以外,再想不到半点她这个徒弟为他好的事。所以在本来就必须得死方能完成任务的情况之下,对于云溯,别说捅一剑了,就算千刀万剐她也无话可说。
毕竟她从头到尾就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与坏徒弟。
花念念回到宗门已是深夜,看守的人拦在她面前,确认她的状况和归来时辰。
眼前身穿道袍的男生长得挺白净,就是右脸颊有一道无法抹灭的伤疤。与他对视间,脑中忽然浮现了对方给她递送糕点的笑脸,最后与此刻的冷冰冰重叠:“再迟一刻钟,我们就要出去把你押回来了,会有什么下场我想夫人应该已提醒过你。”
花念念出神着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宗门里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和冷漠?
好像是仙域宣布她无法再参加考核开始吧?
「无常域如其名,生死无常的娑婆之地。」
「这里有普通人,有地仙,有修士,有一般野兽,还有低阶的妖魔鬼怪。普通人占了多数,而带有根骨的修士能力也一般,灵气稀薄导致环境可提供的修行资源也很差。所以宗门内的修行者若想进一步提升,只能寄希望于供养的地仙可以如鲤鱼跃龙门般通过仙域的考核试炼。」
「进入仙域的地仙会被纳入仙域势力底下,就算只是普通仙君掌管的小势力也能够给处于无常域里的宗门提供极大的利益和庇荫。背靠大山,宗门就不会再轻易受到欺负。」
「所以你这个不能参加考核的花仙,对宗门而言确实没什么利益了,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好。至于其他人嘛,自然是也不会再讨好你以期望未来能从你这里得到好处。」
她听着系统的解释,默默把视线从对方身上收回,一声没应,绕过他们缓缓走了进去,远远都还能听见另几个看守的弟子在她身后不满念叨:“一点儿贡献都无,还这般嚣张自傲。”
难听的话听得多了,倒是早已麻木。
“哎,若非卫师兄说她提前跟他打过招呼,我们早就出门押人了。”
直到花念念的小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他们才对这个话题逐渐失去兴趣,无聊地挥了挥手里的剑看向面上带疤,眼神漠然的男子。
被注视的人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搭理也没有加入他们的闲谈之中,只沉静地凝望着通往山下的路道,似是在认真坚守自己的职责,心无杂念。
“得亏她在说好的时辰内回来了。”
“罢了,她马上就要被送走,下场估计……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怪,也只怪她自己不中用。”
直到前方开始响起一阵清浅的滴答声,他眼睑才轻轻颤了颤,黯然的眸光道尽了这世间的百态无常。
“哎,下雨了。”
夜晚的宗门与白天相较要安静许多,除了负责夜巡的队伍之外,几乎不见走动的人。花念念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落在手背上的水滴,旋即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你怀疑我事情没办好还不如怀疑是你的药有问题!”
途经某座花园时,园内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句于静夜中显得特别清晰的说话声,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点激动。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大晚上和人发生争执,一道粉色的倩影忽的从前方的花丛后拐到她面前。对方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在这时候撞见其他人,神情显然一瞬间滑过了被吓着的惊慌。
“……花念念?!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差点和她撞在一起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对她耀武扬威的花羽羽。
花念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循着她下意识往后瞟去的眼神朝那个方向看了眼。密麻的花树灌丛之间,她只隐约见到似有一抹紫色飘过。四周都是草木和花朵的芬芳,她无法通过空气中的气味来分辨还有其他的什么人曾在这里逗留。
花羽羽察觉到她的动作,用身子挡在她面前拦住她的视线,警惕道:“你看什么?”
她打量了花羽羽几眼,然后才在她紧绷的精神注视下不紧不慢说:“我在看,这大半夜的是谁惹你不快了。”
“与你无关。”花羽羽回道,随后又轻哼一声,“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我真的在和谁商量事情,你也无权过问。”
耳边细微的雨滴声一阵一阵,花念念默不作声与眼前高了自己快大半个身子的女子对视着,直到对方眼神开始闪躲,她才浅浅扬了一下嘴角,颔首道:“嗯,说的也是。”
如此反应,花羽羽反倒是看得一愣,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一跺脚怒道:“与其关心别人的事,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马上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说完她就气呼呼跑走了,步伐匆匆,不知真是被她气急了还是心虚。
「心虚?心虚什么?」系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花念念双手抱胸,注视着花羽羽离开的身影,回道:“谁知道呢?我只是在想,原身作为一个花仙坠湖而亡这件事挺奇怪的。”
「你怀疑是有人杀害了原身?」
“我暂时是想不到原身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别人的理由,不过,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对吧?”
只可惜她和系统现在已不是执行任务的身份,管理局不再对他们透露过多人物相关的信息,无法像之前那样直接知道确切的答案。
待花念念快步回到自己简陋的小破房时,身上早已蒙上一层水气。她回忆着司潋那天施展的术法的感觉,往自己身上拍了拍。掌心处涣散出来的灵气薄弱得叫人绝望,拍完之后无事发生。
她烦躁地关上房门,背靠着叹了口气。
先不管能不能参加考核,起码得先把这具身体调整好才行,否则她恐怕连在无常域活下来都有点困难。
深夜,小房子里的灯也已熄灭,屋外瓢泼着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拥抱着人入睡的催眠曲。
「念念,你睡不着吗?」系统没忍住停下正在观看的间谍大战电影,对着已经不知翻了第几次身的花念念提问道。
床板上的人扯了扯被子,没有回话。
它又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因为今天上了天水峰?哎,早知道就不去——」
“我没事。”花念念睁开眼睛打断了系统,眼底漫着与她此刻年纪不符的沉重与复杂,“我只是……”
她顿了顿,接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杀死我的人是他。”
雪千念最后的主线任务,是为了长久把陆玄留在身边,而企图破坏陆玄成为神君的关键突破。计划会被众人发现,她将被扣押到可以对神仙处刑的炼仙台,惨遭诸神的审判与裁处。最后在被刑罚折磨得凄惨落魄仅剩一口气时,被成功突破归来的陆玄亲手弄死结束这漫长的一生。
任务最终也算是完成了,只是过程出了点小意外。
那天她刚被架上炼仙台开始她的‘表演’,就被突然出现的云溯一剑捅死,用的还是能让神仙万劫不复神魂灭亡仙骨尽除的灵剑。
要不是她的本元灵魂被时空管理局的系统护着,指不定也得一起交代在云溯的剑下。
曾经待她如同亲子般护着的男子,态度是未曾有过的冷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有一丝的温度,那一瞬间,她的身子伴着飞快流逝的血水,仿佛落进了冰窖中一样寒冷。
“你们在炼仙台处刑,吵着我了。”沉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寒的深海,幽深而无情。
炼仙台的位置,恰好就在溯回神殿边上。
她视线中最后定格成画的,是云溯那双自始至终未起波澜的眼睛。一如初见时漂亮沉静,却少了曾经能够点缀暗夜的温柔。
她早已做好迎接雪千念结局的准备,甚至还是她和系统一起一点一点铺出来的道路,他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得死,不死他们还得为无法完成任务而头疼。
所以云溯的这一剑,反倒快速帮助她解脱了。
她是高兴的,因为能够回家了。只是事后再回想,总归会有那么点难过。毕竟那是前世唯一对她好,一手把她带大照顾了她很久的师父。她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厌恶她,云溯都不会,最多只是对她失望透顶。
想到这些花念念心里就更烦闷,以至于隔天早上屋外有人敲门时,她也懒得顾及形象,迷迷糊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黑眼圈就去开门见人,气场显得有些颓废。
门外站着的,是衣冠穿戴整齐,与她形成极大对比的司潋。她愣了一下,看着他身上天水色还挂着银丝的服饰,浑然天成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高雅气质,第一次为自己衣冠不整感到惭愧。
司潋似乎不介意,微笑着意有所指道:“听说,你昨日出了一趟门。”
她也没有和他绕弯子,低了低头直言:“抱歉,从神君手里取得推荐机会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他却挑眉道:“看样子,你是已经见到人了?”
花念念没想到会因为一句回应就暴露上过顶峰的事,顿了顿随便扯个借口说:“是上去了,但感觉威压太强,我鼓起了勇气还是没敢前去拜见。”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无妨,倒也是预料之中。”司潋拍了拍她的头,接道,“所以,我替你要来了。”
花念念一抬头,看见司潋放在她面前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泛着金银流光的令牌,底下祥云图的下方还刻着‘溯回’二字。
她不敢置信问:“你……你亲自找天水峰那位神君要的?”
司潋说得倒是轻松:“回来前正好想起这件事,我估计你也无法轻易拿到,就替你走了这一趟碰碰运气,想不到还挺顺利。”
花念念接过令牌之后,手指微微收拢握紧,低声说:“那司潋在无常域里,肯定算得上是很厉害的高真了。”
曾经她手里也有过无数个溯回神殿的令牌,甚至还有过能代表云溯身份的私令,全溯回神殿里仅她一人拥有。
没想到有一天,却成了需要依靠别人帮忙才能艰难得到的东西。
司潋也不谦虚:“此话倒是不假,这些年来我为宗门办下的事可不少,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在我面子上放纵你。”
花念念乖巧道:“谢谢。”
司潋失笑:“倒也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说着,他又缓缓收敛起嘴边的笑意,语气逐渐认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闻言,花念念抬起头,视线撞进了司潋那双温和的眼眸里,听着他说:“考核若失败,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我想你应该清楚。”
“所以,这次的考核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手段都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