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自知理亏地微低了低头。
陆一衍却主动放开了扣住他的那只手,放缓了语气问:“为什么发烧了不告诉我”
“……其实我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时屿有些讷然地说。
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没有欺骗陆一衍。
他一向是一个,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感知迟钝的人。
再加上长期的独居,让他本能地想避免很多本可以不面对的麻烦。
加上对医院的生理排斥,有时候身体出现轻微的不适,他并不会往发烧生病的方向想。
只觉得是缺乏休息或者精神状态不佳,补充点睡眠时间应该就可以。
就算有时候真的发烧或是有些微小的身体疾病,他也只是吃家里备着的常备药。
多休息后实在吃不消,才会去医院。
陆一衍听到这个回答,语气转向严肃:“身体不舒服自己都察觉不到”
“还是自己没太在意?”
陆一衍的追问,时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保持着沉默。
陆一衍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意?”
时屿惊诧地抬眸看向他,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陆一衍眼角爬上的红血丝,和眼底微微的青黑。
“在海底看到你身体不断下坠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害怕和无力。只能用尽全身气力不顾一切地向前游,游到四肢都因失去知觉而逐渐发麻。”
“但我是还是害怕,怕自己游地不够快,或者力量不足够,没能及时救到你,或者不能成功带你上去。”
陆一衍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并不重,但一字一句,都像是有重量的实体,敲击在了时屿心里。
他又想起深海里紧紧攥着自己不放的手臂,想起那不同于海水,却同样酸涩微苦的某种液体。
陆一衍指责是对的,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个只考虑到自己感受,却没顾及别人的自私鬼。
睫羽微垂了片刻,时屿压下瞳孔里翻涌着的层层叠叠的复杂情绪,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我记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假设那个时候我反应再迟钝一点,我现在还能有机会听到你的道歉吗?”
“既然迟来的道歉并不能改变已成的结果,那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时屿轻咬了下唇,陆一衍说的都是事实,他根本无处反驳,也没有理由反驳。
陆一衍微叹了口气:“意识到错误后,我们真正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改变。”
“你还记得,在攀岩墙那里时,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我觉得我有必要再问一次。”陆一衍顿了顿,认真说:“你信我吗?”
时屿只思考了须臾,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信我,以后碰到可能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事,能不要对我有所保留吗?”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提及的事情,我不会强迫你说,但我的要求只有这个,你能答应吗”
“就算你还是没法把我当成朋友,那我们至少也算是共住一室的室友,你不用觉得麻烦。”
“我不止把你当成室友……”时屿喉咙微干涩地回答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朋友。”
“那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时屿说。
陆一衍身上强大的低气压这才稍散一些,但还是确认似地又问了一句:“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时屿干脆利落地回答。
陆一衍扶额思索了一下,似乎对于他的保证还有所怀疑:“口头保证不够,你得盖个章。”
“怎么盖章”时屿有些疑惑。
陆一衍伸出了一只手的大拇指,眼神示意了一下时屿,时屿也伸出了对应手的大拇指。
陆一衍用了些力气,在他拇指指腹的方向用力地戳下了一个无形的章:“这是约定,你之后想耍赖也没办法。”
感受到陆一衍这罕见的孩子气和带着稚气的执着,时屿有些意外,但心头却一软。
“账算完了,这次就算过了。”陆一衍说完这一句,整个人才恢复到时屿所熟悉的那个日常的磁场。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哐当”震动了一下,陆一衍和时屿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
门外的几个人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打开了门。
几个脑袋分别从门的两侧探了过来,带着询问的意味看着陆一衍和时屿。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时屿还没来得及开口,陆一衍就率先开了口。
众人都能察觉到他刚刚身上还残存着些低气压,哪敢胡乱解释。
还是夏露露笑嘻嘻地打了个哈哈:“这不是不敢打搅组织严肃的训话吗?想等你们聊完再进来。”
陆一衍对他们说:“我聊完了,你们聊吧,我出去转转。”
“好好好。”夏露露爽快地答应说。
一行人进去之后,都纷纷把买的营养品和瓜果摆在时屿病床的柜子上,又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时屿向来习惯独自应对这样糟糕的情况,现在突然收过这么多的关心和问候,反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心中某个温热的地方软地一塌糊涂:“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呀,”夏露露连忙安慰说:“以后需要帮忙尽管说,千万别硬扛着了。”
“嗯。”
走之前,夏露露又凑在时屿身边,冲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们来之前,是衍哥特地打了电话告诉我们你已经醒了。”
“别看他刚刚那么凶,他是太担心你了。”
时屿瞳孔中划过一抹了然:“我明白的。”
众人离开的时候,陆一衍刚好也回来了,夏露露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休息换个人守的时候,他委婉地拒绝了。
一走出病房的门,夏露露就松了一口气,小声问沐晗说:“沐沐姐,你觉不觉得衍哥今天和小时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夏露露颇为认真地开始分析:“你觉不觉得,衍哥对小时训话的时候,很像训崽中的操心老父亲一样,妥妥的家属语气。”
“对了沐沐姐,你之前和衍哥就认识了,有见过衍哥这样的一面吗?”
“好像没有。”沐晗回想了一下,否定道,又带着期待说, “看我们的综艺多神奇,到最后或许能培养出一段感天动地的父子情。”
夏露露赞同地狂点头。
而病房里,被冠以老父亲之称的陆一衍,正在给时屿冲喝的药剂。
深褐色的药剂,散发出浓重的苦味,刺激着人的鼻腔。
陆一衍一手轻捏着鼻子,一手端着药,走向了时屿:“我问过大夫,他说这是对身体副作用最小,药效最好的药了,就是味道很苦。”
“没事,我不介意。”只是喝一碗药,而且又是陆一衍亲手冲给自己的,时屿自然不想表现矫情。
他接过了药,正准备一次性闷下去,就看陆一衍煞有介事地拦住了他:“先等等。”
时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从柜子上的果篮里,取出了一个最大最红润的苹果。
“你先等着,千万别吃,我去把这个洗了。”
时屿端着手中的药,看着陆一衍把清洗过一遍的苹果,认认真真地把去皮去核。
修长白皙的手指笨拙地运作着,一看就是很少做这种事,并不太熟练。
他其实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想和他说其实不必要这么麻烦,可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不由得发现,一向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好意,怕给别人添加麻烦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习惯了陆一衍对他的关心。
起初只是怕陆一衍觉得自己疏离,而现在却多了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个过程后,陆一衍才对他说:“可以喝了,别一口闷,慢慢来。”
时屿依言小小地抿了一口,陆一衍立即把切下的一片大小厚薄适中的苹果片,递到他嘴边,喂他吃下。
时屿从未接受过这么细微的照顾,起初还有些不适应。
但在陆一衍期待的目光里,他张嘴吃下了那片苹果。
沁甜的果香,冲淡了残余在口腔里的浓重苦味。
陆一衍急切地问:“还会觉得苦吗?”
“甜的。”时屿回答说,声音却微有些不容易被察觉出来的酸涩。
他并不是一个惧苦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对苦的东西慢慢反应麻木了。
但当有人比他自己更忌惮自己吃苦,并把甜的东西想方设法地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
他发现,人类的本质还是嗜甜的。
就像孩童时期保留的,对糖果最天真纯粹的向往和渴望一样。
他也不例外,他喜欢陆一衍递给他的甜。
那是生命以前从未给予过他的赠礼。
他觉得,为此,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心怀十二分的感激和庆幸。
这章立意,在于李银河老师曾说过的那句“爱很难提纯,往往都是友情爱情亲情的混合体,占比不同罢了。”
恭喜陆心机成功晋级成陆、操心老父亲?、一衍
其实他本人心理历程很忐忑,大致如下
喂药前:?完了,刚刚没把握好度,会不会凶到老婆了,他会不会不理我,会不会怪我QAQ
喂药后:?他说甜,他夸我了,好开心,但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威严和冷静OvO
啰嗦的作者就再啰嗦一句:读者阔爱现实中如果碰到身体不舒服的状况,千万不要像小时这样的反面教材学习,要听陆老父亲的,及时把情况汇报给亲友,情况严重及时就医~
对啦~今天双更成就达成,明天想请个小假,爱你萌~吧唧@。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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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