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秋意的宅子在悬冬岭顶峰,风雪最盛的地方。
执玉边往上走,边啧啧叹道:“承霜练气圆满的修为,虽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天才,一不会飞行,二难抵这满山的风霜, 真是一片痴心啊。”
“……那你能否解释下为何你现在在看湖?你不赶着要去看热闹?”
长离一时分不清她的真心,是真对师尊师妹感情大戏有兴趣,还是光口头说说。
执玉被一片未被冻结的湖吸引过去。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执玉捏捏耳坠,对长离说:“对了,刚想起来,你记得提醒我一下,等会把耳坠给摘了还给她。”
执玉重新上路,低头看路,散着步往上走,看见了浅淡的脚印。
哎哟,快到了。而且看来小师妹也刚到没多久?
果不其然,远远地执玉看见雪中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披着执玉给的披肩的承霜。
执玉有意看戏,不可惊扰戏中人,让长离帮着隐去自己的气息,提一篮草药,在剑仙居所外一棵古树边站着。
承霜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迈向峰顶雪中唯一的住宅。
她止步,直直跪在白雪之上。
“师尊,承霜知您除魔卫道归来,身受重伤。弟子自知实力低微,不能帮上师尊的忙,与师尊同去,但也想尽微薄之力。”
“承霜无意窥听掌门与您的对话,但知道您伤势严重,忧心不已。承霜过去于无极采得千澜花,希望师尊以身体为重,收下这株灵草用于疗伤吧!”
送药便送药,药送到了,人家不开门,你放门口不就得了。还有毅力长跪雪中,这是非要见师尊一面呀。
执玉问长离:“南秋意平常都不见承霜的么?”
“谨言。剑仙修为高,就算受伤,我的屏障未必能阻挡她的神识。”提醒过后,长离才作答,“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我是你的剑,只知你师尊在悬冬岭时,你想见她都是见得到的。至于她会主动找人,几乎不可能,不然不至于掌门要找你千叮万嘱了。她不想见人,那更无人可动摇。”
嚯,那承霜这般死磕又是何苦呢?
“你不拦她?”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有粉骨碎身的精神,我为何要参与其中,当她横冲直撞的路障。还有,我可不信堂堂正道之光,因这一次拒之门外就要陨落了。”
说话间,承霜竟俯下身来。
“师尊,求您开门见我,收下千澜花吧。就这一次,我不会再烦您、打扰您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放弃了?
这不就是要破釜沉舟,临行前问对方:你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的经典桥段?
执玉:可惜没带小零食。
这种现实的大场面,饶是她都有些激动。
长离却听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平稳。
“你觉得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
嘴上说着有意思,执玉仍一动不动,站得稳健。她与树齐立,是这风雪中最俨然不动的顽石。
她忽地听见门开的声音。
一袭白衣松垮垮,露出的肌肤缠几圈绷带,像是刚要包扎,没得来得及,只能匆忙处理一下,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更加凌乱。
执玉嘴上还挂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道是凇华剑仙也并非如此无情。
执玉看见南秋意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哼——”执玉眯眯眼,先看到还挂在南秋意发梢的水滴,想这水怎么不在她头上结霜,又想师尊不会是刚洗浴完出来,还想她就这么出来,不怕着凉么。
算了,那是元婴后期、半步化神的人,是这个世界仙魔两道第一人,不用费她心思在这种小方面挂念。
“你闻到了吗,血腥气。”长离如此说。
执玉只远远看着南秋意。
她是眼里戏中人,一双赤脚陷入承霜前方几步远的白雪中,风雨骤停。脚边,滴落的血将白雪染红,成就名为凇华剑仙的画中最显眼的颜色。
承霜愕然抬头。
这是第二次,执玉想。
她一共见承霜两次,两次她都露出这种神情,仿佛孤身已久,被忽视成了习惯,突然有人注意到她、关心她。
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这身衣服,是谁给的?”
承霜磕磕绊绊答:“是、是二师姐……”
“悬冬岭四季飘雪,没有御寒的能力,自当找外物辅助……”南秋意语速放缓,不知在犹豫什么,闭目片刻,才吐出几个字,“你回去罢。”
“师尊,千澜花……”
“不需要。”
“师尊,就这一次,您就收下吧……”
“回去。”
直到最后这两个字,终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愠怒。
承霜执拗将千澜花放下,终于起身,失落地低着头,要向山下走去。
执玉想着等承霜走了她再出去,谁知承霜还没走几步,师尊忽道:“看够了吗?”
承霜看到从一旁树边走出、站到她面前的执玉,脸上一半惊讶,一半难堪,尤其执玉手中也提了一篮草药。
“二师姐,您……”
南秋意捂着嘴咳了两声,承霜下意识回头看师尊,执玉也看向她。
南秋意看着执玉,问:“师兄让你拿来的?”
执玉有些无奈,答:“是。”
承霜把执玉的神色看在眼里。
执玉觉得在这个场面待得很不自在,对南秋意说:“悬冬岭峰顶冷,我先送师妹下山吧。”
南秋意还没说什么,承霜咬紧牙关,似在忍受什么,最后她松口:“多谢师尊和师姐,承霜能上悬冬岭,也下得悬冬岭,我自己走就行。”
承霜对执玉低低头,露出个虚弱的笑容:“谢谢二师姐,您多次帮助我,承霜无以为报,改日清闲再登门答谢。”
目送着承霜离开,执玉还疑惑:什么多次帮助?什么登门答谢?她这是要干什么?
“你是来做什么的?”默默目送承霜走远,执玉听到南秋意问。
她头还没扭回来,心不在焉说:“您不是知道?受掌门所托,来送药的。”
长离惊呼:“你注意点!你看看你旁边是谁!”
执玉像没听见,走到南秋意身前,却直接越过她。两人错开一步,手中的篮子被人拽住,她不得不停下。
“怎么了师尊?”执玉笑笑问。
南秋意扒拉两下药篮子,拿起几株最上方摆得散乱的、明显与其它草药不是一起抓的灵草看过一遍,再连同地上的千澜花一并全部放回篮子。
“还算有眼光,知道拿好东西。”
执玉眼皮挑了挑,猜到南秋意要说什么,有些惊讶。
“这些东西于我无益,你留着修行用就是了。”
师尊语气淡淡,执玉心如止水,开口便是嘲弄的语气,揶揄道:“我可不敢收,多晦气啊。”
手收回身侧,执玉看见雪地上的红和师尊**的双足,她说:“师尊,赤脚站在雪地上多不好,冻坏了怎么办?回头掌门又该把我抓去唠叨一番了。”
执玉走到屋内,将篮子放下,取出药房领来的储物戒指放在桌面。像忘了事,想了想,然后将耳坠取下置于戒指边。
她就是个跑腿的,虽然感情线很精彩,但她无意掺一手。
她说:“有个小师妹在前,我觉得以防万一有必要说一声。师尊您放心,我没有小师妹那样的心思,毕竟我们也不熟。耳坠我就不戴了,不合适,我避避嫌。”
“什么心思?”
执玉朝声音来源看去,南秋意站在门口屋檐下。
执玉只道她是明知故问。
说完两腿一迈,要离开。
走到门口,南秋意没拦她,给她让了道,却突然出声:“不熟?”
执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尊说了话。
“我们什么关系,彼此叫不出名字的关系,陌生人都未必如此……这样,能称得上熟吗?”
执玉大腿一迈,再次越过南秋意,看着走得潇洒,脑海却在翻腾。
“你疯了!那是南秋意!剑仙!你师尊!”
“这么狂妄,真不怕她对你动手吗?”
“你冷静点,想想清楚再说话!”
“大姐,你是她的弟子,又不是她的孩子!”
惊忧、惧怕,长离剑灵若能化为实体,此刻一定上蹿下跳。执玉脑海被长离的话语侵占,喧闹不止,头痛欲裂。
“长离,冷静一点。”执玉意念对话,安抚长离。
“我怎么冷……”长离话没说完,执玉脑海突然安静下来。
“执玉。”
执玉心下了然——啊,是她啊。
她止步。
声音不大,她却听得清楚。
天空不再落雪,南秋意一声呼唤化作密密绵绵的雪,散在心上,连磐石都能点化。
她想,是很新奇的体验。
孤魂在陌生的异世漫无目的飘荡,第一次有人喊出她的名字。
执玉才有这是自己名字的实感,执玉落了实地。
执玉先是扭头,头带着身子转动,然后才是脚,直到与南秋意面对面,执玉与她对视。
南秋意只是站在那里,与这悬冬岭的雪景那么融洽,素净清雅,遗世独立。
观念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