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星际] 第1章 风起

楔子

起风了。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宇宙塌陷是一个谬论。

直到一个宇宙自然年之后，博士彻底确定了极点的坐标。

R星系最高端的探测仪传回来的影像显示，极点上有一个庞大的障碍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但传回到光脑中的影像很模糊，他们完全看不出那是什么。

于是博士做好了一切准备，带着α星团高层的舰队到达了极点的位置。

他在博士的星舰上做了一点小手脚，探测仪的画面回传到他的光脑上。

那根本不是什么障碍物。

脑海里忽然冲进了许多记忆，微弱的光芒闪烁着，他终于想起，它是21世纪时的冷冻胶囊。

患有绝症的人们在去世前选择冰冻自己的躯体，期待着研究者们能做出新的医学成果，等着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未来。

机械臂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才掰开冷冻胶囊里那具尸体死死攥着的拳头。

祂的掌心里是一块磁盘。

它被博士拿走，没人知道它里面存放着什么，也没人知道它的内容量究竟有多大。

他们只知道，在离开了极点过后的第二个宇宙自然日，博士的私人光脑被亲自转交到他的秘书手中，随后他离开了主星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从未想过主星系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同样也没人知道博士去了哪里。

磁盘插入，无缝贴合完成，代表着加载进度的数字缓慢上升。

百分之百。

极点并不是最后的安全港，整个宇宙崩塌瓦解，他们坠入无尽深渊。

在不断下坠的时间里，他莫名其妙地想。

是半个宇宙自然日？还是一个宇宙自然日？

不记得了。

他又忽然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是随着他们一起坠落的那块磁盘。

他闭上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一个清浅的笑。

也是在那个瞬间里，他突然想。

宇宙没有风。

正文

窗外，仿生树伸出的枝芽摇曳，核聚变能光罩投下来的光线被层层叶片阻拦，光斑随之晃动。

但很奇怪，宇宙中明明没有风。

就像这块磁盘一样，它们并不存在于他的任何一段记忆里，但他清楚地知道着，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要打开它，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会完全崩塌，不会留下一星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切的一切都会随着造物主的离开而分崩离析。

这是比被总部抹杀还要更残酷的事情，关乎着属于他们的整个宇宙的命运。

“是很重要的东西，”沈霖轻呼了口气，手肘抵着桌子，直直地看着林延的眼睛，“但我现在来不是想说关于它的事情。”

林延点点头。

他知道沈霖想问什么，无非就是关于曾经所有人心中的最高领导者，博士的过去。

博士。

他撑着头，痛苦地陷入回忆里。

沈霖看着自己对面的，总部高层里唯一的心理咨询师，苦涩地笑了一下。

这是α星团里所有人默认的禁忌，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会让它停留在自己的大脑硬盘里，所以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有关博士的记忆。

并不是什么坏事，比起拥有的一切，博士离去时带走的记忆会造成更大的损耗。

“关于他，”林延的声音此时像是磨损的齿轮，有些迟钝，“你知道的比我更多。”

沈霖是博士自毁现场除了造物主以外的，唯一的目击者。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有博士启动自身摧毁装置的那个瞬间，总在午夜梦回时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沈霖下意识摸了下耳垂，那颗棱角分明的耳钉有些扎手，但熟悉的触感让他很安心。

那是属于博士的私人光脑，被存放在一枚银色的耳钉中。

博士工作用的光脑被封存了起来，连带着造物主的光脑被总部一并收走，没有人知道它们有没有被焚毁，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有很多重要的，并且总部认为不能让他们任何人知道的，关于R星系本身的秘密。

沈霖对此一向很好奇，但就算他真的能触碰到那些信息，也会立刻被总部抹杀的干干净净。

找到造物主所在的极点并不是一切的结束，正相反，它是人类命运的延续，但新的世界里没有他们，只有遗留下来的，承载着人类智慧的机械硬盘。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人造人”，只能永远留存在这个即将塌陷的宇宙里，做一粒再渺小不过的沙子。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从未变过。

“不说这些，”沈霖探身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迫使他抬头对上自己的视线，“你知道他自毁的原因么？”

林延仰着头，没有仔细地去听他的后半句说了些什么，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沈霖的左肩。

那里曾经在一场星团战争中受了很重的伤，听说直到现在还没有康复，抬手对他来说都很艰难。

看上去确实是这样，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沈霖的左手没什么力气，并且正在不停地颤抖。

林延把他的左手推开，站起身。

“无可奉告，”他把椅子推回原位，动作很优雅，但说出的话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下次见。”

沈霖耳边的频道连接着另一座城里的洛威尔，他正驾驶着星舰来加努里斯接他回普斯城。

博士走后，沈霖成为了他。

除了以现在的科技还达不到的彻底改变样貌，其他的那些，虹膜、指纹以及独属于博士的编号，现在它们的拥有者都是他。

博士的实验室没有任何变化，几乎是和造物主处理完博士后事的第二天，沈霖就融入进博士所有的工作里，有条不紊地做着那些枯燥的事，从未抱怨过。

星舰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舱门缓缓升起。

洛威尔走出驾驶室，站在台阶上看他，“博士。”

听到这个名字，沈霖停下脚步，微微晃了下神。

现在“博士”这个称呼属于他。而以前它更像是一个专有名词，只属于特定的某个人。

“嗯。”

沈霖走上台阶，坐在了星舰副驾驶的位置上。

星舰进入平稳的行驶模式，洛威尔开了自动驾驶，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挑起话头，却每次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沈霖看着他这幅样子，浅笑了一下。

“……博士？”洛威尔扭头看向他。

“想说什么就直说，”沈霖转头看向舷窗外，“但如果是关于另一位‘博士’，免谈。”

洛威尔悻悻地闭上了嘴，切换成手动驾驶模式，一个急转避开了前方不稳定的磁场。

最近各星团之间磁场频繁晃动，而星舰目前还没法做到控制磁场的波动，探测仪也检测不到磁场实时的变化，只有靠仿生人特殊的虹膜才能扫描到，所以驾驶星舰时还是经常需要有人来操控。

“最近磁场波动越来越频繁了。”洛威尔看着探测仪上显示的不稳定磁场，叹了口气。

“是因为造物主？”

沈霖没什么犹豫地说出了这个词。

洛威尔突然神色大变：“你！你怎么敢直呼祂为……”

甚至忘记了称呼他为“博士”。沈霖轻声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敢。”沈霖动了动手腕，带着肩膀一起放松下来。

“那么，我再猜猜，”棕灰色的瞳孔轻巧地转了一圈，他伸出手指抵在唇边，“你想问的，是这个么？”

巴掌大的黑色磁盘安静地躺在手心里，他拎着它的一个边角晃了晃。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这位博士拥有着的人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