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一块大石子,赵奕将思绪拉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别人恨不得离他三丈远,虽然他母亲江寒蕊说他的冷漠已经接近残忍,但他不在乎,无论让他做什么,只要所有的亲人还在世,他什么都不在乎。
虽然,那个苏乐乐看上去很厉害,但有他的一番话,苏乐乐融入这个村子更加快,更能被大家从心里接受。
很好,赵奕告诉自己,他要对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两人互不相欠。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陌生的路人,若是苏乐乐有什么相差踏错,他绝对冷眼旁观。
甚至,如果必要,他甚至可以不留情面地出手。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是后话。
一个换女儿的故事接连上映了好几幕大戏,村民们看够了才高高兴兴开始劳作。
苏乐乐一身树叶哗啦啦从树杈上轻松地跳下来,就看见马翠花眯着眼地看着她,眼中充满算计。
“来娣,走吧,跟着娘干活去!”
我倒是要看看,你一身树叶还细皮嫩肉的,怎么在田里干活。
苏乐乐根本没搭理她,几步走到一旁,从腰间用树藤绑着的信封里取出一张大团结,飞快跑到到刚才那个中年女人身边。
“为人民服务!大姐你好,我能和您买件衣服吗?”苏乐乐递过去一张大团结。
江寒蕊被眼前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弄得有些懵,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五湖四海皆兄弟。姑娘,你今天……”
受苦了!
江寒蕊眼眶瞬间有些红,她把眼前的大团结推回去:“不就一身衣服嘛,都是革命同志,哪里需要你的钱。”
你今后日子可不一定好过,留着好好傍身吧。
她领着苏乐乐往家里走,“走,到大姐家里去换一身,不用钱!”
马翠花看见大团结情绪几乎有些失控,呲溜一下蹦到苏乐乐身边,伸手就要去夺:“来娣,给我就行了,红星的衣服随你挑!”
苏乐乐还是比她快,那张大团结很快就消失在马翠花眼前:“马翠花同志,我叫苏乐乐,如果你再来娣来娣的叫,我明日就到苏市拿个大喇叭到处喊蒋红星原名叫苏招娣!”
马翠花马上闭嘴,却冲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心说小贱蹄子,晚上再好好归置你。
苏乐乐不过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回来,就靠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知道了很多情况。
送她衣服的大姐叫江寒蕊,刚才好几次帮她说话的青年是她儿子赵奕。
原本江寒蕊和丈夫赵瑞都是苏南大学的教授,可他丈夫进了干校,她死活不离还跟了过来,所以就在这里扎根下来。儿子赵奕原本准备大学毕业任教,可不知怎么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后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王司令的秘书长,半年前调到东方红中学当教务主任,但每个月都会回军区工作十天半个月。
正在忙着安排学生参加劳作的赵奕突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总感觉背上凉嗖嗖的,像自己已经被打了包称了斤两,囫囵个给卖了出去。
眼前闪过那个叫苏乐乐的女孩。
粉嫩嫩的苹果脸,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一身红白格子布的连衣裙,两根黑油油的麻花辫,很健康很漂亮的女孩。
只是,她的健康漂亮又能维持多久。
突然,赵奕嘴巴微微一抽。
他想起了苏乐乐一身树叶的滑稽样子,眼角竟然有些莫名的笑意。
真是个奇怪的人。
既不耍赖逃脱、又不装可怜求救,就这么将自己的衣服鞋子扔在那个苏招娣的头上。
有点意思!
江寒蕊不知道自己把儿子卖的彻底,她还在继续还苏乐乐聊天(被套话)。
马翠花因为被苏铁牛家虐待过,所以支书队长都有些同情她。因为好吃懒做得不到几个公分,但马翠花和苏招娣特别擅长暗地里和男人们调笑拉扯,让男人们帮忙干活。
男人们好这一口,且马翠花母女很会掌握分寸,太过出格的事情不做,所以,女人们也拿不住她们母女的实际把柄,看着支书和队长都让着她,也就基本不敢言语。
另外,最先朝她发难的三角眼叫汪采花,是村里出了名的女癞子,早先年死了丈夫,坑蒙拐骗无所不能,借东西从来不还,被村长教训过,但皮糙肉厚屡教不改,她还有个没念完高中的儿子何建安,是个善钻营的。
那个后来教训她的胖女人是从丰枣村嫁出去的中农李赛红,她丈夫是清河村大队长,据说早年间看上了魁梧的壮汉苏铁牛,但苏铁牛娶了个被地主糟蹋过的马翠花也没有娶她,让她一直怀恨在心,时不时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但李赛红以前总是没机会下手,因为丰枣村的男人们总是偏帮马翠花,现在来了个苏乐乐,李赛红可能会将火力对准她。
苏乐乐归纳起来一句话,就算她今天过了关,往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叫什么事!
啊,这都叫什么破事!
苏乐乐郁闷地想要抓狂。
早饭没吃,苏乐乐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江寒蕊转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江寒蕊又拿出半个窝窝头,苏乐乐谢过,狼吞虎咽救吃了下去。
没关系,她刚在大姐家里悄悄放了两张大团结。
一张是为了大姐在所有狂热激进的议论声中,难能可谓地帮她苏乐乐小声嘀咕的那一句。
一张是为了这一身衣服和半个窝头。
回到地里,苏乐乐看见有几道很不友好的视线看向她,撞到江寒蕊身上又马上怯怯地转开。
苏乐乐不明所以,江寒蕊却根本视而不见。
回来就没有看见马翠花的影子,苏乐乐听说她被挂上牌子带去了村头的宣传栏了,上半天的农活结束,大家都要去宣传栏那里看马翠花接受大家的教育。
刚才,刘二狗愣愣地看着牛栓做好了那个牌匾,愣愣地看着牛帅七歪八扭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愣愣地看着牛栓在那个牌匾上挂好铁丝。
“……队长?队长?”臭蛋觉得刘二狗似乎不太对劲,“你咋了?”
刘二狗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没事。
其实,他心里还真有事。
刘二狗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刚才是怎么就一下被人制服了,然后,他似乎看见了在黑色小皮鞋和红白格子裙中间的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白的腿……
打住,这是个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的好同志。
……也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好同志。
刘二狗狠狠拽回自己的思绪,指出牛栓写了一个错字。
牛栓涂涂改改半天,在刘二狗的指点下,终于将“我有封禁残留思想”几个字写对了。
刘二狗吩咐他马上把牌匾拿过去。
现在正是抢收季节,队长见苏乐乐和江寒蕊一起过来,苦大仇深的脸上似乎还有一分客气的笑意,给她分配了收割的活计,并非常客气地请江寒蕊帮着教导她一下。
一个小时后,苏乐乐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捶腰用力站了起来。
累死小爷了!
这农活一般人可真是干不了,腰像折了一样疼,手上不一会就被镰刀磨了好几个水泡,何况她现在还是这娇滴滴的身体。
可再看身边的江寒蕊。
苏乐乐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一个教物理的大学教授,到这里来之前除了握钢笔和拿粉笔之外,也就做了几十年的研究了,可看人家这力气、这速度,这一排排整齐躺平的稻子,苏乐乐顿时有些自惭形秽。
看来,光靠嘴皮子,还是不行滴,她要过上好日子,除了和那帮畜生作斗争,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很快到了中午,苏乐乐又跟着江寒蕊去蹭了几个窝窝头,然后随着人潮去了村头宣传栏。
马翠花正汗流浃背地低头站在那里,脖子用细铁丝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我有封建残留思想”,牌匾不大却有些重,马翠花脖子里的肉被铁丝狠狠掐进去,隐隐还有些血迹。
四周村民正对她指指点点。
男人们更多的是看热闹,女人们则有些“你也有今日”的幸灾乐祸。
“打倒土豪劣绅!马翠花,你觉得咋样啊?认识到错误了?”
“批判反动权威!呦,马翠花,你咋不扭扭腰,像赵主任求个情?哦,俺咋忘了,赵主任最是严厉不讲情面,对自家人咋样,对你嘛,肯定也咋样!”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马翠花,赵主任也没针对你,这军爷还是旧社会豪强的称呼,你还说要多睡几晚,这还了得,这不是污蔑我们神圣的组织吗?赵主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向支书他们好好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马翠花原来还在垂着头装可怜,突然瞥见苏乐乐过来,立马就精神了。
“来……乐乐,”马翠花很快改口,且马上眼泪决堤,可怜至极,“你给娘去求个情,好不好?娘知道错了。你第一天回家,咱们娘俩都还没有好好聚一聚,这……唉,乐乐,娘昨天知道是那吴婆子调错了人,娘心里就那个疼啊,娘的心肝呐,离开娘十多年呐,今天终于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