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前我不敢说,现在、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其实我阿娘说过,等我长大了,要把我嫁给隔壁陈家的小书生。】
【小书生,很会念书……日后高中状元,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为妻。】
......
【我想回家去,殿下,我不要困在这深宫里。】
魏弃再睁开眼时,人依然还在寒冰床上。
只不过,与他昏睡前不同的是,身上那些渗血的伤口已被人细细上过药、包扎好。
连衣裳也新换了一件,颜色素白。他微微低头,甚至能嗅到清洗过后的皂粉香气。
……可是,为什么?
他眉头紧锁,头痛欲裂。
太阳穴几乎要炸开一般、跳得恼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能醒来。
更不明白为何还会有人替自己包扎伤口——毕竟,会像这样耐着性子、一点一点为自己包扎那些皲裂伤口的丽姬,早已死去多年。而他不能被人发现自己身体的奇异之处,所以从不寻医问药,遑论让人为自己……
不。
魏弃心头一跳。
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确曾破过一次例。
为了不漏破绽,鬼使神差地,他当时甚至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又用刻刀在手掌划下几道新伤。
种种疑惑堆攒心头,愁云密布却无所解。
他勉强半撑起身,视线打量四周,却一眼瞧见地上某个熟悉的身影:准确来说,是熟悉的、高高隆起的地铺。
分明已裹着三四层棉被,那人仍然被冻得牙关打颤,不住发抖。
暗室愈是寂静,落针可闻,她唇齿研磨的簌簌声便愈发明显。
魏弃目光微凝。
失去意识前,那些或迷离或朦胧的记忆,此时终于渐次回笼。
他想起来那只阴差阳错闯进地宫的狸奴、被破解的机关、满地的残针断剑;
而后,是垂死之际,那只轻轻托住自己的手,耳边喋喋不休呼唤着的声音。
长阶长,汗满襟。
咬牙背起他、每一步都走得步履蹒跚的小宫女,忽然哽咽着说殿下,我不想你死。
他依稀听见,心中却只觉荒唐,想她究竟要多愚蠢,才会祈求自己不要死。
死了不是正好么?
可她的眼泪和颤抖不像作假,于是,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又冒出些奇怪而酸涩的感觉,恍惚间,好似又回到某个寻常午后。他在殿中看书,小宫女就乖乖坐在案旁陪着。
起初,她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时不时擦擦桌案,端茶倒水;
后来,不知何时,却“一如往常”地撑着脸颊、偷懒打起盹来。
结果睡得太熟,冷不丁一个小鸡啄米,便扑倒在案上。
“砰”的一声,砚台翻倒,书页纷飞。
他的笔尖立时停住。
看一眼桌上狼藉,又看一眼旁边的“始作俑者”,心想,是把她剐了好呢,还是这么掐死算了。
只片刻工夫,他已在心中拟好了她数种死法。
待要下手时,这厮却仍浑然不觉,枕着手臂睡得香甜,也不知在梦里吃了多少美味佳肴,嘴里不住砸吧砸吧,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愚蠢。
他把笔搁下。
原本为了掐死她而伸出去的手,最后,却只轻轻揩去了她鼻尖溅到的墨点。
......
那时的他,并没有觉得那一刻多么弥足珍贵。
直到与死亡一线之隔,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十一年来,原来自己也曾有过、觉得活着并非那么了无生趣的时刻。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
【殿下,你还没给我写放妾书呢。你死了,我……我还要做你的妾……我不想……】
他已然紧闭的眼睛,忽的长睫抖簌。
而后,被血雾蒙了一层的眼帘,吃力地微微掀起。
五感短暂地回归,他清楚地听见她小声嘟囔的声音,说得分明是:“殿下,我阿娘说过,等我长大了,要把我嫁给陈家的小书生。”
“小书生很会念书,日后高中状元,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做他的妻。”
魏弃:“……”
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自己应该要在死之前给她写个劳什子的放妾书,让她清清白白出宫嫁人?
很好。
他都记起来了。
魏弃的眼神,似恨不能直接生吞了地上那拱起一团的某人。
身上的伤口却仍隐隐作痛,折腾了半天,他方才勉强下床,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了那被窝跟前。
岂料才刚伸出手,被子底下忽的窜出一团雪白身影,拖着一条断腿,仍然莽得无所畏惧。
魏弃防备不及,被这么一只“秤砣”狠撞到腿,一个重心不稳,竟直接向前栽倒——
谢沉沉正在梦里冒着大雪买桂花糕。
买完了,兴高采烈地护着怀里那油纸包往家走,结果胸口突然一痛,“哎哟”一声,她霍地睁开眼。
才发现,怀里装着桂花糕的油纸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面若金纸的病美人投怀送抱。
四目相对,一个睡眼朦胧,一个隐含愠怒。
她的眼神一亮,困意却顿时全消,只喜出望外道:“殿下!”
魏弃冷哼一声。
可还未及反应,便被她伸手拥入了怀里。
不是摔的措手不及,亦非半是强迫的故作亲密,她两手环住他的脖颈,以她自己都未觉察的亲昵姿态将他拥在怀中,魏弃愣了一下,没推开她。
于是,便听见耳边一声哽咽过一声的:“你终于醒了!”
她的眼泪流进他的颈窝里,说不清是因为开心抑或是尘埃落定、长舒一口气,她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说那一句:“你醒了,你醒了……”
魏弃默然不语,任她抱着。
那种古怪的酸涩的感觉又不合时宜地在心头冒尖。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蜷曲起来。
心想自己活着,对她来说,真的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值得哭成这样么?
小宫女却不懂他心头的思绪万千,柔肠百结,只知抱着他流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可笑又狼狈。
他想了想,手迟疑着,几乎要附上她的肩。
可手刚举起,那小宫女却忽的格开他的肩膀,仰起一张泪痕都未拭去的、诚惶诚恐的笑脸。
魏弃瞬间把手放了下去。
“殿殿、殿下。”
而她不知怎的,一扫方才的动容,又开始结结巴巴、眼神飘忽。
甚至不敢直视看他,只一骨碌爬起身来,嘴里咕哝道:“你饿了么?我、奴婢去给你煮面……”
边说着,也不管他有否点头,人已经跑出老远。
走的时候,不忘顺手拎走了那只没眼色的小狸奴。
“……”
剩下魏弃坐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沉默着,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少年眉头紧蹙,手指拂过掌心开出的那一只灼艳红梅。
只是这一次,他轻轻一握,那血意便散去了。
心口擂鼓般的心跳,亦终于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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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0补充:全文精修完毕,请大家尽可能支持正版,盗版盗取的多是未修之前的内容(扶额),因为连载期间各种琐事较多,当时写得许多粗糙之处没能尽善,盗版可能较大影响阅读体验。目前已经把相关的情节和对话修改完毕,如有不足欢迎讨论,无论如何,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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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下本打算写《大师姐她资质平平》,把文案放在下面,如果有感兴趣的读者宝贝可以去专栏点个预收~=3=
薛素是一个普通的修仙者。
在她看来,除了爹娘给的这张够唬人的脸外,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机缘,似乎也不过是八岁那年被师父捡走,免去了被卖给旁人家做童养媳的命运。
但,尽管有了这样的机缘,她依然不得不承认:和进境一日千里的同门比起来,自己的资质实在是……寒碜了点。
好吧。
她接受自己作为大师姐的这一生,或许只能在勤勤恳恳地修炼,毫无怨言地收拾师父留下的烂摊子,养大爱捡崽子却不爱管的师父带回来的师弟师妹们中度过。
直到有一天,山倒了。
师父师弟师妹先后战死,留给她的,只有一些勉强能被称作“遗物”的破烂:
一把刀鞘,一只打碎了的镜子,一条脾气火爆的蛇,一本鬼画符的笔记,还有一只血迹斑斑的铃铛。
而灭她满门,杀她师友的不是别人——
正是大名鼎鼎、天下妖魔外道的老祖宗,混沌之主,婴隽。
*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那个长着扑克冰山脸的美人说要杀穿灵渊,灭混沌之主婴隽,这话大概和每个正派人士挂在嘴边的人设没差,当不得真。
毕竟,她除了这句话,还有另一句话时常挂在嘴边:“我生来资质平平……”
我生来资质平平。薛素说。
若是能有我二师弟半分聪慧豁达,学得我三师弟那般强健体术;
或是有我四师妹的伶牙俐齿,学我五师弟的毒蛊双修,六师妹的博闻强识,七师妹的无双身法。
“我若是有他们的一半,这场架/仗/……就好打了。”
“但虽然难打,总还是要打的。”
“偷家的人都该死。”
“不是他死就我死。”
“……”
众人:不是、等等,你来真的啊???
*
本文又名《同门给我留的遗物都是挂》;《谁说冰山脸大师姐不能当团宠》;《那个我死了都放心不下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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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