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
感到自己身体变得轻盈,在升高,升高,突然之间一脚踏空,失重感霎时席卷而来。
在一片混沌之色里,自己的手轻握了少女比他略小些的纤细的手,少女在他的指引下第一次折出一个完整的纸飞机。她抬头望着他笑了。
穿着灰色中式衬衣的短发少女,神明般的英俊面庞毫无冷峻之色,在模糊的光影闪烁之间美得令人窒息。
突然场景一转,她身着血染的白裙,不知从哪掏出枪来指着自己。面庞染血的少女对自己说:“记得回家……”
回家?
叶净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开始大口喘气,感到头痛欲裂。他想坐起来,却发觉身体使不上力。于是用手臂去撑床,刚碰着床沿的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感。
扭头看到手上插着的留置针,输液瓶还在滴着。叶净月手发着抖扯下了针头,摸索着床下的摇杆缓缓将床头摇起来。
叶净月牙关紧咬,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向床边靠去。不成想双腿也第一时间没能使上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记得回家……回家?他又想起昨天纸翼小姐最后的话,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叶净月垂着头跪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感到恢复了些活人的力气。随后他扶着床站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四处寻找着自己的手机。
衣柜里只有自己的裤子,从裤兜里摸到手机打开一看,信号那一栏打着叉。叶净月猛地想起昨天在江城疗养院的暗道外,他好像把电话卡扔进了垃圾桶。
午休时间,走廊里没什么人。叶净月将门打开一条缝,确认没人之际尽量快速地绕过病房后的走廊,拉开消防通道的门跑了下去。
市医院住院部的消防通道出口是直通医院侧门的。从小来这儿待的时间不少,叶净月对这里轻车熟路。他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从侧门快速绕出去,一口气跑到马路边。
身着条纹病服,面色苍白的叶净月站在路边,正好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他瞄了一眼那好像与众不同的车牌——脑子还一片混乱的叶净月也没有多想,径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江城别墅区。”
一路上叶净月都十分疲惫地靠在窗边,紧紧闭目。
方才那一阵小跑已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叶净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知是不是还在发烧,自方才从医院中醒来到现在,头痛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突然之间他仿佛呛了一口空气,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注意到那司机戴着口罩,叶净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捂着嘴,但还是越咳越厉害。终于他移开手,看着洁白的手帕上的一片粉红,叶净月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鲜血。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听见那阵咳嗽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叶净月惨白的脸色,担忧地说。出租车司机的声音很独特,低沉又很轻柔,听不出年纪。
叶净月摆摆手,抬起头对着后视镜里戴着口罩的司机抿唇一笑:“师傅你放心,我这不是传染病。是肺癌。”
“……”
出租车在别墅前刚停稳,司机就快速下了车,替叶净月拉开车门。看着他的病容司机赶紧上前搀扶他:“你真得了癌症?你是从医院逃出来的吗?”
叶净月不说话,任由他将自己扶到庭院里。叶净月摸了摸手里裤子的口袋刚想开口,只见那司机虽戴着口罩,单凭那双美得勾人心魄的晶莹双眼依旧忍不住让人去想象他俊美的脸。
只是那眼睛有些不寻常——或许是因为生着倒睫,他在不停眨眼。眼里仿佛蒙着一层泪膜,亮晶晶地泛着光。
细细打量了一番留着中长发的司机,叶净月道:“在这里等着。”
叶净月开了门,从玄关处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慢慢走到那人跟前,塞进他手中。面无血色的叶净月勾起一个轻松的笑来:“开玩笑的。我没得癌症。”
司机好似呆愣在原地。打开信封,除了一沓钞票,还有一张市精卫的明信片。
“我是堰江精卫的医生,我姓叶。上面的电话是我私人的,有需要可以打给我。”叶净月站在玄关处,眯着眼睛看向庭院里那个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灰夹克的背影。
-
他想到钟一飒那句“记得回家”。
叶净月上了二楼。犹豫片刻,推开了画室的门。
这间被打扫出来给钟一飒当作画室的房间有一扇明亮的落地窗。窗帘却拉紧着,角落摆着画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颜料和熟悉的清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叶净月看了看桌上的竹筐,里面是自己留给钟一飒的糖。
画架和地面都干干净净。叶净月四处找寻着,终于他打开了放颜料的盒子,在里面发现了几张画。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少女中枪向后倒去时冷峻的神色,叶净月又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骤然袭来一种混沌又熟悉的不适感。
叶净月咬着牙,抱着装了画的颜料箱,拖着僵硬的步子离开了画室。扶着楼梯缓缓朝一楼的客厅走去。
客厅里没来得及开灯,就着窗缝透露的几缕昏暗光线,他拿出几张画,眯着眼睛仔细看着。
是几张人像。不是油画没有用颜料,叶净月认出是水彩绘的。水笔画的比较简略,但是相貌大致认得清楚。画上的人他都不认识,叶净月往后翻着,赫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认清画上的女子,叶净月在晦暗光线下原本放大的瞳孔骤然缩紧。
【市公安局】
冷藤的脚步声已经逐渐走远。高亚宁从办公桌上拿了花,拉着罗夏把他往门外拽。
穿过堰江支队办公室来到走廊,罗夏愈发觉得不对——高亚宁在拉着他往法医实验室靠近。
“怎么了姐?咱们这是要去哪?”
高亚宁回头,对罗夏神秘地笑了笑。她今天化了个简约的妆容,涂着和唇色接近但又更鲜亮一点的口红。齐耳短发长长了些,难怪罗夏今天一见到高亚宁就觉得比往日精致些。
“跟我来。”高亚宁推开了法医实验室的门。
看到门上法医实验室的五个字,罗夏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任由着高亚宁拉着他的手跨了进去。
见罗夏紧闭着双眼伫立在门边,高亚宁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说:“眼睛睁开,没有尸体!”
罗夏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实验台上的确干干净净,这才放心睁眼,将视线转移到高亚宁脸上。
“什么事这么神秘?”
高亚宁不说话,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冲他神秘地笑着。
“这是什么?”罗夏接过沉甸甸的档案袋就要打开看。
“这是我从‘纸翼’四人组的尸检报告上整理出的有效信息。”高亚宁的眼神移向别处。“我整理的。”
罗夏抽出档案袋的第一张纸,“噢”了一声,看到文字之间赫然夹杂着一张尸体图片,罗夏皱着眉又立马塞进了进去。“这个我可以带回去看吧?”
“当然。”高亚宁抿嘴笑着,“回去慢慢看,看仔细。”
大惊小怪的,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喜。原来是想给自己看尸体图片吓唬自己——高亚宁还是那么恶趣味。罗夏恼火之际又有一丝疑惑。
高亚宁刚想开口说什么,罗夏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是以前的同学叶小山。尽管感到有些奇怪,罗夏还是接了起来:“喂,小山?”
叶小山是他们在省医科大时的同年同学。是小叶的表姐,叶敏的亲生女儿。
“是我。怎么回事罗夏,小月昨天住院了?”叶小山问。
“啊对,他淋雨发烧了,医生让住院观察一下。”罗夏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回堰江了?”
叶小山是麻醉医生,毕业以后去了淮口的人民医院工作——大家都知道小山和她母亲叶敏关系很不好,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
“我来这边出台手术,听王主任说小月住院了,顺路来看看。”那头的叶小山看着空荡荡的病床说:“他人呢?你接走了?”
“什么?”罗夏一头雾水,顿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住院部?”
挂了电话罗夏皱眉看向高亚宁:“我得去市医院看看,叶小山说小叶不在住院部。”
高亚宁点点头,“赶紧去吧。”
罗夏拿着档案袋,快步走出法医实验室。
【市医院】
单人病房里空荡荡的,摇起的病床上只有掀开的被子,还连着输液瓶的针头掉在地上。留置针头里还有些回血,针头旁的地面上汇聚了一滩血水。
“怎么回事?”罗夏揉着眉心,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大致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罗夏看了一眼叶小山迷茫的神情,语气尽量放轻松:“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跑的么?”
“护士说大约下午两点出头,”叶小山摇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顺路来探望一下,没想到人已经没影了。“这小兔崽子怎么还这样儿,真不让人省心。”
罗夏踱步到窗前,拨了叶净月的电话。
果不其然,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罗夏烦躁地挂了电话,叉着腰转身:“打不通。我去他家看看吧,不知道这小崽子搞什么飞机。”
叶小山点点头。问:“对了,他到底怎么了?听护士说……”
罗夏刚想开口解释,昨天那个面生的女医生走进了病房。
“肺炎。身体抵抗力太差了,对了,我开的还有其余几个检查——”女医生扬了扬手中的单子,看向罗夏:“你昨天交过费了,赶紧把你弟弟叫回来做了。”
“还有什么检查?”叶小山疑惑:“我弟到底怎么了?”
“小山?”女医生见到叶小山有些讶异,似乎认识她。她看了看站在窗边的罗夏,又疑惑地转头看向叶小山,“你弟弟?”
“对,小山是他表姐。”瞥了一眼表情丰富的叶小山,罗夏赶紧转移话题,“他还要做啥检查?”
“你交费了你不知道?我昨天开的单子上写的清清楚楚的。”
昨天罗夏去缴费的时候一路想着CT报告的事,缴费单据他连看都没看。除了CT和血常规,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罗夏越想神情越凝重,更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怒气隐隐蕴藏在他眉间。
小兔崽子,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和从前一样,就会折腾他罗夏——
“我先去他家看看。”罗夏说着疾步走出病房。
也只能这样。罗夏眉头紧锁地打着方向盘,越野车飞速开往江城别墅区。罗夏戴着蓝牙耳机,拨通了叶净月的另一个手机号。
这回打通了。刚接通罗夏就一股脑地发泄他的怒气:“小兔崽子,不在医院好好待着,又跑哪去了?”
“你快来一趟我家,小飒留下了别的信息。我猜测是关于……交易下家的。”电话那头的叶净月声音断断续续,几乎用气声在说话,微弱地通过无线电传到罗夏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