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疗养院·地库】
叶净月没有打伞,直挺挺地走在雨中。
他任由雨水打湿头发,从鬓角顺着脸颊如同眼泪一般流淌下来。叶净月面无表情地在雨中的马路边行走着,步伐僵硬。
看了看时间,叶净月关了手机,拔出电话卡扔进马路旁的垃圾桶里。
绕过江城疗养院的大门,他从门后的甬道慢慢往后摸索着。地面倾斜着逐渐下沉,甬道里愈来愈黑。终于他拐过一个隐蔽的角落,眼前赫然出现一扇低矮宛如狗洞的暗门。
叶净月刚猫着腰探身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雨水在黑暗低洼的暗道里不断聚集,叶净月脚上的靴子早已经湿透了。头顶上的井盖的缝隙中透过几缕昏暗的天光,稀疏碎在肮脏黏腻的台阶上。
叶净月一低头,在楼梯的地面上赫然看到了血迹。
发出动静的人听见叶净月的脚步,突然向楼梯更深处跑去。
叶净月看着眼前的黑暗有一刹那的眩晕,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恐惧之感。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快步跨过台阶,顺着血迹朝楼道里追去。
楼道里潮湿,坑坑洼洼的地面随处积着雨水。
那人似乎跑的不快,像是没有穿鞋,踩水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暗道七拐八绕,叶净月喘着气追的也断断续续,仿佛带着悲壮的犹豫。
歪歪斜斜的楼梯终于到了头。跑出暗门叶净月突然被脚下的一件存有余温的柔软物体绊了一下,差点摔了出去。
他回头一看,方才踩到的染血的灰色西裤,横在楼道里样子像是一条人腿。
叶净月在平地上跑了两步,认出这里是江城疗养院的地库。他打着手电远远地向前照亮,一直在奔跑的雪白背影在他眼里愈追愈近,缓缓地清晰起来。
白色的影子终于停下了脚步,突然之间站定了。
背对着叶净月的白影发出熟悉清甜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既然你已经查到这儿了,开枪吧。”
短发少女身上白色的连衣裙早已血迹斑斑,手电的光在她飘荡的裙摆上抖动。方才一路狂飙扬起的尘灰在光束里浮动着,星星点点好像辉夜细腻的萤火。
血染白裙的少女举起伤痕累累的双手,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缓缓转过身来。
良久少女抬起头,才发觉还没有枪指着自己——只有叶净月握着手电,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移开灯光,甚至没照她的脸。
面容冷峻的俊秀少女微微扬起嘴角,终于她笑了。少女垂眼,湿漉漉的短发反着光。雨水沿着裙摆滴下,浸着少女同样渗血的光脚。
她的额头和俊美的脸庞都挂着彩,白裙前的胸口也有些起伏,但不如叶净月的喘息声大。除了地库外的雨声,黑暗里寂静的没有一丝风,他们的呼吸有一瞬间重叠到一处。
“阿净,杀了我吧。”
少女缓缓抬头,她握着枪的左手在不住地滴血,鲜血顺着少女白皙的手臂向下淌着。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手电光从钟一飒漆黑的眼睛一晃而过。面貌俊美的少女惨然一笑。
“你是骗我的吧?”
叶净月后退了两步,握着手电筒的手和他的声音一同不受控制地颤抖:“你跟我一样,是来这儿等纸翼的,不是吗?”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就是纸翼小姐么。”
钟一飒依旧举着双手,男子一般英俊的五官有了些生动,她竟朝着叶净月轻松地笑了笑。
扑通一声,叶净月的手电掉在地上。地库里传来回响,少女才发觉叶净月两手空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叶净月踉跄了两步,朝钟一飒慢慢靠近着。
“别过来!”
少女猛地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叶净月的眉心。随着他靠近,她退后,持枪的手却在缓缓下垂。
叶净月没有停住脚步。他摇着头,继续朝钟一飒靠近着,直至胸口抵住了她的枪。少女冷峻的神色一变,胳膊不自主慌张地一抖,手中的枪掉落在地。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少女后退了两步,说话一如既往地有些不连贯的口吃。
“在那天省讯室里,看到糖纸的时候。”叶净月语气僵硬,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呆滞着。
思维仿佛飞走。眼前血迹斑斑的白裙子,和那个折纸飞机的少女,和躲着窗边稀松的阳光、在角落里画画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叶净月双目模糊,毫无意识浮起的泪光混乱着他的视线。
但是纸翼小姐不知为何,竟然随身携带着那枚也许是叶净月曾经用糖纸折给她的纸飞机。
他本不相信,直到那天查了住院部四月三十号的监控录像。
也就是陈光死的那一天,整个住院部找不到钟一飒的影子——她那天根本就不在医院里。
少女环顾着昏暗的地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年份。”
“账本”的画册上,每一张画的年份开头一个数字的长短,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江城地库,五月二十日晚。
面容冷峻的俊秀少女笑了。
良久,少女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枪。
“你怎么敢,一个人过来找纸翼?”
叶净月离她更近了些,“我相信你。”
面庞染血的白裙少女带着略显凄惨的笑容,摇着头后退。她打开手机的摄像头,轻轻放在地面上。
“阿净,你听我说,一分钟以后它,开始录像。接下来,请你务必全记牢。面包车,是纸翼,我是杀陈光的……纸翼小姐,我对你开枪,你趁不注意,打死我……然后把这个,交给警察。”
地库里起了风,叶净月模糊的耳畔隐隐响起外面骤然的漂泊暴雨之声。他看着钟一飒弯腰将手机靠着承重柱,少女那英挺俊秀的侧脸上义无反顾的神情。
叶净月失控地朝前靠近了些。
“不,他们不知道是你小飒,我谁都没告诉过,你快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小飒,总有办法的……”叶净月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他的眼镜几乎滑落到鼻尖,额上挂着绵密的冷汗。
“是不是我今天都必须是我。我我已经……报警了。”少女平静地微笑着——她默读着,收到信息的堰江支队警察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我杀陈光,杀纸翼,承接着AT交易,我杀了无数人……我今年十九岁。我是,纸翼小姐。”俊秀少女那白璧无瑕的脸庞染血,在地库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像玉石一样光彩夺目。
叶净月摇头:“不,你是我朋友钟一飒。”
纸翼小姐的脸庞泪痕已干。她依旧是嘴角向下、带着义无反顾的笑容,血染白裙的少女朝叶净月努力靠近了两步,摇摇晃晃举起了手中的枪。
“生来就在风雨中,我早已看不清我自己。”
这句话说的完整流畅。
不知怎的两行泪突如其来,又从她冷峻的、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淌下。泪沾着湿润的睫毛,昏暗的地库里美的仿若跌下神坛的神明。纸翼小姐举着枪,手指熟练地扣在扳机上。
“时间快到了。”
少女话音刚落,叶净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滚烫的子弹堪堪擦过他的衣摆,随后穿透少女的胸膛。
少女洁白的胸前绽开火红的合欢。
俊秀的少女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纸翼小姐甚至连冷峻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白裙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宛如一朵绽开在烈火里的白玫瑰。
地库外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叶净月拖着僵硬的双脚,失控地朝前走了两步,重心一歪跪倒在纸翼小姐身前,膝上染了正不断从少女身下淌出的血。
躺在血泊中,纸翼小姐逐渐放大的瞳孔里,倒影出叶净月伸出的手。碰到她逐渐麻木的脸,冰凉的如同冷玉——他在擦净她嘴角的血迹。
少女用最后的力气微微撇过头去,仿佛不忍她肮脏的血,污染他白玉般的纯净。
那是生于混沌的下沉世界中,纸翼小姐心里对这个世界而言唯一的最后的净土。
或许我甚至不配叫他阿净。纸翼小姐想。
“记得回家……”
纸翼小姐张了张口。最后的眼泪从纸翼小姐英挺的鼻梁间滑落,仿佛在洗刷她的罪孽。
-
地库里,逐步跑近的冷藤放下了枪,愣愣地看着跪在少女身旁的叶净月。
“小叶!”
罗夏大喊一声,随后赶来的他在地库入口处站住了一刻,远远地看着拉起警戒线的地库深处,以最快的速度朝叶净月奔去,撞开了警戒线。
“冷队,地库旁边的暗道里还发现了三具尸体,枪杀的。”祁颜小跑着从远处的楼道过来,喘着气对冷藤说。
冷藤瞥了一眼物证袋里支队警员刚刚从少女手中拾起的枪,问:“是那把枪杀的么?”
“还不确定,弹壳没找全,得带回去做了鉴定才能知道。不过……估计大差不差。”祁颜环顾着黑暗的地库,看上去这里也没有别人。“高法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罗夏扶着身体僵直的叶净月,将他从血泊中拉起来。叶净月直起身,脖颈有些僵硬的不受控制,头猛地朝后一仰,被雨水和冷汗打湿的鬈发粘在一起往后耷拉着。
被突然拉站起来的叶净月步履不稳,差点要跌倒,罗夏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他,将他扶正了,仔细端详了一番叶净月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罗夏脸上的惊慌和担忧溢于言表:“小叶,你还好吧?!”
叶净月抬手捂住胸口,下一秒突然毫无意识地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殷红的血染了他湿透的白衬衣胸口,氤氲开来也如同一朵盛放的合欢。叶净月眼前模糊了一阵,意识顿时消失,手垂了下去。
“小叶你怎么了!小叶!”
罗夏惊慌地架着叶净月的肩膀,一把抱住他。叶净月伏在罗夏肩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罗夏抱紧了他,手有些发抖地抹了一把叶净月的口鼻,看着手上的鲜血罗夏抬起头,咬咬牙拖着他朝冷藤靠近了去。
高亚宁的车也来了,湿漉漉地拖着两道痕迹在他们身旁缓缓停下。
她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抱着叶净月的罗夏身旁,看着二人身上的血迹,高亚宁伸手摸了摸叶净月的滚烫的额头。
“有点低烧,你先赶紧送他去医院。”高亚宁的眉毛拧了起来,严肃地对罗夏命令道。
……
远远望着罗夏背着叶净月的身影消失在地库的电梯口,冷藤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泊。
少女的尸体已经被抬上了高亚宁的车。后箱车门未关,担架上静静地盖着一层白布。
高亚宁掀开担架上的白布,看了一眼少女已经毫无生气的脸。问:“冷队,这是那天在审讯室外的那个女孩儿?”
冷藤点点头。“钟一飒应该就是和顾振东联系的下家,纸翼。”
在祁颜的指挥下,支队的警员抬着从楼梯暗道里找到的三具尸体朝高亚宁的车疾步走来。
“封锁消息,先不要让这件事流出去。”冷藤对刚跑到自己身旁的祁颜说。
小飒单恋叶净月~别误会哈
叶净月:导演,能不能给我个好点儿的剧本和人设……动不动就吐血是什么鬼啊喂!(疯批无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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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纸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