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公馆】
白天的长江公馆远远看去还像一座夜店。走近门面向里看,虽然是像模像样的咖啡馆,依然遮掩不住公馆里的空气中,浮动着的独属于酒吧的气氛。
身着堰江一中校服、背着书包的鬈发少年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长江公馆的招牌,在玻璃门前站定。
感应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公馆制服的服务生突然伸手将他拦下。
“这里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叶净月看了看年轻的服务生,有些面生,估计是新来的。
并不打算为难他。叶净月在玻璃门前站住脚步,轻声道:“麻烦你去问一下,叶敏在么?”
“谁?”服务生一脸迷茫。
“也许是这儿现在的老板。告诉她,叶方舟找她。”
服务生听到“叶方舟”三个字脸色变了,从头到脚将叶净月打量一番,目光突然心虚地躲闪起来。
“你是……”
见服务生不再拦他,叶净月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进去。穿过回廊,朝长江公馆最里面的一部电梯走去了。
绕过一排包厢走到公馆四楼的回廊最里处,走廊改了陈设。
深灰色庄重的地毯,酒吧的氛围骤然消失。
走廊最里面的是一间办公室。叶净月推开厚重的门,办公室里的沉寂和黑暗奔向他。
叶净月一把将墙上所有开关按开。原本只有两盏放在办公桌前、做成复古的燃油灯形状的台灯亮着,暗沉的办公室内骤然明亮起来。
办公室的陈设与长江公馆迥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坐在两米长的庞大办公桌前。
他虽年过半百,领带却打的一丝不苟,下巴的胡茬剃的干干净净,眉间的川字纹严肃地蹙着。
短皮衣外套的肩上镶了精致铆钉,黑色长裙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年纪小些。
她的背挺的笔直地伫立在办公桌前,神态端庄稳重。
虽和男子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保养的很好的脸上远看没有一丝皱纹。
坐着的叶方舟和站在桌前的叶敏同时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叶净月。
“你怎么来了?”叶敏走过去,刚想接过他手中的书包,却被他抬手挡住。
叶净月无视她,从包里拿出报纸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啪一声将报纸甩在叶方舟眼前。
叶方舟瞟了一眼报纸,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咳嗽了两声,淡淡地说:“好好学习,少看这些有的没的。”
“你为什么擅自做实验?”叶净月声音颤抖,却尽力维持着冷静,“我都知道了,药剂数据有问题!但你还在继续筹备实验是么?”
叶方舟镜片后的眼神古井无波,“你知道什么?不掺杂私人情感,我都是为了AT。”
“这些人的命本就是报废的。已经没了活着的意义,能为AT做点贡献是他们最后的价值。”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冷漠严肃。
谈到他人的性命,叶方舟语气轻飘飘的如同在谈论一颗野草。
叶方舟看着少年愈来愈难看的脸色,云淡风轻地继续着:“像你母亲一样,实现最后的价值。”
突然叶净月抄起桌上的杯子,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叶方舟面前的报纸上。
叶敏见状两步上前,抓紧了他的双手。随后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群身着长江公馆制服的人闯了进来,按住了叶净月。
“带他出去吧。从后门走,外面有人接他。”叶方舟没有再看叶净月一眼,低着头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继续用手帕擦拭着方才溅到镜片上的茶水。
——
罗夏在后门等了一刻,几个人突然拉开车门将叶净月塞进了车后座,砰地关上门。
罗夏从后视镜里看着急促喘息着的叶净月,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子。
“停车,先别走!”叶净月用力拧着车门,却发觉车门早就锁上了。
叶净月看着车窗上不知何时凝结的雨水流淌下来,徒劳地捶着车窗的手渐渐停息。
“先回家吧。”罗夏声音低沉,嘴唇紧抿着。叶净月看不清他的神色。
“回哪?”叶净月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盯着反光镜里罗夏的眼睛,抱着双臂冷冷地说。“我还有家么?”
罗夏眼神躲闪着避开他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我家。”
车窗外开始飘起了雨。罗夏在红灯前停下,抬头望着堰江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
离天黑还早,雨愈下愈大。
离开长江公馆已经几个红绿灯路口,罗夏忧心忡忡地看着从地铁口冒出的一把把伞,心中也仿佛下着绵密的细雨。
良久,他艰涩开口:“这段时间你就住我家吧。你爸爸忙。”
“我没有爸。”想起刚才在长江公馆叶方舟那副可恶的嘴脸,叶净月冷哼一声。“我也不去你家。”
“那我只能送你去你姑姑那。”
罗夏说的是叶敏。叶净月虽然不讨厌他姑姑,但对她儿子叶向东一直喜欢不起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不是因为叶向东并非叶敏亲生——叶向东是叶敏养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叶净月想起小时候在叶敏家写作业,那傻小子总是咋咋呼呼地骚扰自己。
听到“去姑姑家”叶净月一阵烦躁,脱口而出:“那还是去你家吧。”
罗夏轻轻笑出一声,眉间的愁容被驱散了片刻。
停了车,罗夏从后备箱挑了一把尽量大的伞,遮挡在后座的车门前。
他揽着叶净月单薄的肩膀,尽量低着头将伞向他那边倾斜。罗夏个子很高,雨水打湿他搭在叶净月肩上的手背。
“冷不冷?”罗夏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
“罗夏,你说我姑姑到底和叶方舟在密谋什么?”叶净月盯着眼前的雨帘思忖着,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叶敏方才站在桌边和叶方舟交谈的样子。
那个一贯端庄温和的女子,神态严厉,和叶净月记忆里一向温柔和自己说话的姑姑判若两人。
见罗夏不说话,叶净月抬起头戒备地盯着他的脸,“她不会也和AT有关吧?”
叶净月对所谓“AT”一无所知。十几岁的叶净月只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叶方舟沉浸在他的学术研究不闻不问,长江商会的事大多都是叶敏手握重权。
“AT”作为一个堰江政府拨款支持、还未上市的研究项目,按道理来说不该和长江商会扯上关系。
就算是叶方舟本家的企业,明面上也不该有所联系。
但是他方才注意到,叶方舟的办公桌上有几本不寻常的合同,似乎印着长江商会的钢印。
“别想那么多。AT专业性这么强的项目,哪是外行人能随便搞懂的。老师和自己妹妹见面聊聊天,怎么就非得‘密谋’什么了。”罗夏摸摸他的脸,手背上的雨水蹭到他的眼镜上。
刚进家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却不太像是从厨房里传来的。罗夏探头一看,果然,厨房连灯都没开。
“姐,又给咱们吃外卖?”
高亚宁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接过罗夏手中的伞擦干,眼皮也不抬一下:“不然呢?你确定想吃我做的饭?”
一联想到高亚宁先前在自己家里下厨的时候……罗夏立刻摇头,后怕地退了半步。
“天天吃外卖多不健康。”他看着餐桌上的纸盒,摇摇头叹了口气,“得找个会做饭的男人当老公。不然真不知道姐你成家了咋办。”
“搞的跟你能顿顿做饭给我送到支队里一样。”高亚宁不屑地耸耸肩。
罗夏嘿嘿笑着,“姐要是够大气,雇我给你们支队当炊事员也不是不可以。”
“支队的啥事都是陈队说了算。”陈队是市局的支队长。高亚宁笑着推开罗夏。
忽然她看见还站在门口的叶净月,见他换了鞋、还站在玄关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快进来啊小叶,洗手准备吃饭了。”
……
“你说,那顾振东是什么态度?”
饭桌上,高亚宁问正在给叶净月剥虾的罗夏。
罗夏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叶净月,将目光转移到别处。
半晌他说:“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最近接受采访的都是叶方舟,顾教授对AT态度很是暧昧,几乎没看到过他关于这方面的回答。”
罗夏刚将剥好的虾蘸了醋放到叶净月面前的碗里,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叶展:“你快下来,导师叫我们现在回学院一趟。”电话里的叶展说,语气听起来模糊不清。
“现在?”罗夏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将晚了,这个时间叶方舟叫他们去学院?
“对,立马下楼,我在车库里等你。”
罗夏脸色沉重地挂了电话,抬起头,哑然看向坐在对面的二人。
“有事么?去吧,我和小叶在家等你回来。”高亚宁把刚收起来的雨伞又拿出来递给他,理解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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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车库里,远远看得到叶展湿漉漉的保时捷卡宴打着双闪,尾门上连成一条线的尾灯明明暗暗。
外面还在下暴雨。雨水已经从排水口漫上来,小溪一样汇聚成一股股,流淌在地下车库暗无天日的角落。
罗夏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今天?”
静听了一会地库外的雨声,罗夏僵硬地微微扭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叶展。“现在么?”
“嗯。”叶展的手在手刹上放了许久,欲言又止。
罗夏深呼吸了一下,对叶展点头:“走吧。”
越野车驶出地库,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雷声响起在堰江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闪电的光亮混在马路上此起彼伏的车灯间。
车窗紧闭,两人沉默着。
车最终在江城疗养院门口停了下来。叶展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后座上的文件夹对罗夏说:“那是老师要的演讲稿。”
罗夏嗯了一声,将文件夹揣在外套里,撑开伞走进雨中。
罗夏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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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