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沉自认这十几年鲜少有人或事能让自己在意, 会冲动,会有情绪波动,他向来也能克制得极好。
唯一的例外——
是岑雾。
就比如, 他知道她如今住在燕尾巷后, 很快搬到了只和燕尾巷一河之隔的运河岸,只为了能离她近些。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址。
在搬来后的几天, 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在燕尾巷“散步”, 为了或许有机会和她“偶遇”,然而事实是一次也没有。
怀揣着无人知晓的心思, 次次失望而回。
又比如,此刻——
他终于意外撞见了坐在河边的她,和她对视,却在察觉到她在看到自己后似乎有些害怕,不再拍照甚至咳嗽起来后, 他满心的烦躁。
她一咳嗽, 他呼吸都紧绷了起来。
遏制着那股躁意, 有心想问她怎么了, 谢汶突然出现,也很惊讶遇见她, 见她满脸通红当即问他是不是欺负她了。
梁西沉不得不承认, 有那么一秒,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他差点就想顺着谢汶的玩笑话承认。
想坐实了欺负她的罪名, 想看她慌乱, 想让她就此能拿正眼看自己,想在她心里留下印象,哪怕是不堪。
但到底怕吓到她。
“没有。”插在裤袋里那只握成拳的手松开, 他回答得冷淡。
她没有看他。
自始至终,她都只和谢汶说话,只有在谢汶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才勉强看向了他,也不过两秒。
话,也只有两字——
“你好。”
生硬,冷淡。
但她对谢汶不会这样,在伽寒寺面对明深时,甚至和寺里其他僧人打招呼也不会像对自己这样冷淡。
他有那么让人反感?
这样的情绪堵在胸腔持续了很久,甚至在她带他和谢汶走在巷子里后不受控地一点点地加重,久久难消。
巷子窄,他刻意走在了她和谢汶身后,确切地说,是她的身后。
极近的距离。
近到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淡淡香味,就好像前几天在书店隐隐绰绰弥漫在空气里的一样。
她很瘦,背脊笔直仪态极好,有风吹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伸手别到耳后。
他看到她的手指根根纤细修长。
很漂亮。
喉结凭空上下滚了滚,梁西沉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意克制着,但始终舍不得移开半分,只是她只和谢汶说话。
后来谢汶转头和他聊天,他应得敷衍。
独处来得意外。
他第一时间瞥见了一家奶茶店,他没有和女生相处的经验,却因为谢汶的关系知道女生大多喜欢喝奶茶吃甜食。
他想请她喝。
很巧,谢汶要返回再去买其他东西,但她的视线追随着谢汶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
喉间有些涩,眸色暗了分,他盯着她的侧脸,松开手,问:“想喝什么口味的?”
话出口的下一瞬,胸腔里的烦闷激增。
——她被他吓到了,想往后躲。
她怕他?
这个不断被重复提醒的认知让梁西沉忍不住抿紧了薄唇,很不爽。
他盯着她的眼睛。
两秒,到底是克制住了,更是有意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重复了遍:“喝什么?”
“随便。”她说。
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很清楚这点,一句随便,让他有了冲动不管不顾地堵了回去:“没有随便。”
恶劣地想看看她要怎么应对。
可说完他就后悔了。
算了。
“两杯招牌,一杯原味。”梁西沉转身,视线飞快扫了眼菜单,记着她跳舞或许要注意身材,压低了声音嘱咐要三分甜。
接过奶茶,他替她插好吸管递给了她。
“谢谢。”她抬起了头。
和她的眼神对视大概有两秒,她的眼睛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有夕阳余晖洒落下来落到她眼里,很亮,很温柔。
这两秒,梁西沉的呼吸微滞。
他故作随意地倚靠在墙上喝了口有意和她一样的招牌奶茶,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
她低头,轻轻地抿了口。
应该是喜欢喝的,他看到她抿了口后又抿了口。
像只小奶猫。
有风从巷口吹来,将她身上的味道再次拂上他鼻端,烦闷就此被吹散,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扬了起来。
这天是他第一次喝奶茶。
很甜。
而这晚,梁西沉在朝北的露台上呆了许久。
隔着条河,对面有她。
是他在心里喜欢的姑娘。
-
国庆假期结束开学的这天,梁西沉特意没有骑单车,而是在运河岸等2路公交,他知道她上学要坐公交的话必须要坐2路。
只不过,他没有看见她。
一整天也是。
高三和高二在不同教学楼,除非有意去见,否则碰到的几率很小。
可他没有主动的借口。
而在上午,班主任找到他,希望他能担任明天的升旗手,并且在国旗下演讲,为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加油。
原本定的不是他,而他也从来不参加这些。
但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如果他站在台上演讲,岑雾是不是能看到他?
他同意了。
而在准备演讲内容时,第一时间涌出在他脑海中的,是去年初见她那次,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跳舞的模样。
他看得出来,她热爱跳舞,跳舞大概就是她的梦想。
“你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未来怎么样,都由现在的你决定。永远不要辜负心怀梦想的自己。”这句话,便是由她想到的。
隔天升旗仪式,在把话筒拔高一截时,到底是忍不住,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台下。
操场很大,学生很多。
但,他就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或许老天在那天很眷顾他,在中午的时候,他又一次看到了她,在他常去的实验楼天台,意外地听到了她要报名跳舞的事。
梁西沉觉得,他好像一个偷窥者,站在推开的门前没有上前也没有发出声音。
她抬手两指做出了捏住太阳的动作,弯唇浅浅笑了笑。
有光穿过覆上她的脸。
她就是光,很耀眼。
耀眼得像去年初见她那次一样,再次给他心底最暗的地方带来了光。
然而,她转身看见了他,嘴角和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招呼也不愿意和他打,只是无声点头。
他必须承认,他是故意的。
在她即将和自己擦肩而过时,眼神直直地落在了她脸上,明知她怕自己,仍要和她说话:“鞋带。”
她终于又和他说话了,说谢谢,就像喝奶茶那天一样。
可梁西沉心里骤升烦躁。
在她迫不及待离开后摸了支烟出来抽,又在谢汶说撞见了岑雾,见她似乎很高兴,一下想到了明深。
他从来没觉得,谢汶那么招他烦。
后来,他每天中午都会去天台,只可惜只见过她一次,她依然没有和他说话,对他始终像是陌生人。
稍稍变得不一样是在月底篮球比赛那天。
他早就看到了戴着口罩的她。
上半场结束,他们休息,她的同学给他们队员递水,他故意站到了她面前,成了唯一一个没拿到水的。
她递给了他。
拧开喝了口,水浸润喉咙的瞬间似乎也安抚了他燥热的心。
梁西沉第一次觉得,原来矿泉水也能这么甜。
-
后来梁西沉远远地在校园里见过她两次,终于有机会在她身边是七中期中考试结束后的周六,他一眼看到了在书店里的岑雾。
她的数学考得不好,看着有些难过。
请她喝奶茶,有意想和她喝一样的招牌奶茶,但奶茶店原料不够,只能一杯,那天的奶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不过,他抓住机会坐在了她身边。
他坐得懒慢,但没人知道,其实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些紧绷,趁着拿试卷看她的那一眼前所未有的小心,小心得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那晚的运河岸,房间的灯亮了一整夜。
回忆着白天看到她的试卷的错误点,梁西沉将她的薄弱地方分析了出来,针对她的弱项,在新买回来的笔记本上列出了数学的重要知识点。
高二他是休学状态,一整年课本都没怎么翻过,忙了一晚没有整理好。隔天周日,他没有补眠,而是去了商场。
他想买什么东西送给她。
可他没有经验,把整个商场转遍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在他皱眉的时候,他无意间瞥见了盆栽仙人掌。
仙人掌坚韧,或许可以送给她。
梁西沉买了下来。
在准备离开商场时,他又看见了那家奶茶店。
其实他不爱吃甜食,也不爱喝奶茶,只不过脑子里满是那天她像小奶猫一样喝奶茶的可爱模样,嘴角微勾,他买了杯。
“梁西沉?!”转身时,意外地碰见了夏微缇。
夏微缇是在去年意外知道了梁西沉其实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也知道了她妈妈做的那些事,她觉得是自己的存在亏欠了梁西沉,总想弥补。
但梁西沉从不给她机会,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淡,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冷淡,并没有特意针对她或者妈妈。
就像现在,她想问他怎么来这了,他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也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梁西沉并不知道夏微缇怎么想的,他根本不在意,从商场回到运河岸后,他只睡了两小时休息就爬了起来继续给岑雾整理笔记。
差不多又是一整夜。
笔记本是可拆卸的活页本,在终于整理完,目光落在笔记本上良久后,鬼使神差的,梁西沉在第一页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梁西沉
2009
只是,笔记能借谢汶的手带给她,仙人掌该怎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