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雾想, 她一定是脑子不够清醒。
不然。
她怎么会答应让梁西沉借住一晚,现在又和他一起在超市购买洗漱用品?
直到现在,地下停车场那幕似乎仍在眼前清晰浮现——
他坐在驾驶座, 那张冷硬的俊脸一半隐在暗色中, 昏黄光线将他的眉眼模糊了几分,竟不再那么冷厉。
那双黑眸盯着她, 说:“我的身份证在补办,在澜城我只认识你。岑雾,就当帮我, 借张床让我睡一晚。”
他说话时,眼眸愈发得深邃,让人无法拒绝。
她从没有听过他那样说话, 哪怕到了现在, 也还是让她的大脑处于嗡鸣状态。
“吃牛排吗?”蓦地,男人淡漠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岑雾本能抬头,不期然撞见梁西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两人站在冷冻柜前。
他单手推着推车,推车里是他随便拿的拖鞋和牙刷,另一只手拿着一块上好的牛排,在询问她的意见。
“嗯?”他低问,尾音懒慢地上扬。
岑雾心跳快了些。
想说不用了, 但想到家里应该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 而一整天除了早上她再没有吃过东西,大概他也是。
“可以。”她没拒绝。
梁西沉睨她一眼,牛排扔进推车:“还想吃什么?”
岑雾有些心不在焉,摇头:“不用了。”
他没说什么。
但她还是看到他拿了包意面,以及一些精包装蔬菜。
买完准备结账,她想付钱, 就听他说没有让女生付钱的道理,而后,他让她站在了他身后。
她只能作罢。
排在她后面的应该是一对情侣,两人牵着手,正甜甜蜜蜜地说情话。
岑雾无意听他们说什么。
直到一句“还好这家超市每年除夕都营业到零点,还来得及给你买生日蛋糕”飘入她耳中。
除夕。
生日。
岑雾眼睛眨了眨,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眸看向面前身形挺拔的梁西沉。
——今天是他生日。
那年他和谢汶一块过生日时,谢汶曾说他的生日在除夕,为了热闹就提前了天和他凑在一起。
她不知道谢汶说的除夕生日是指阳历还是农历。
如果是阳历,那么生日是前天。
如果是农历,那就是今天。
岑雾咬了咬唇,纤细十指绞在一块儿。但直到离开超市,她到底还是没把那句今天是你生日吗问出口。
算了,没什么好问的。
她想。
今晚之后她和他不会再有联系的。
-
岑雾的公寓在17楼,一梯一户。
电梯门开,她率先进入,梁西沉一手拎着东西一只手插入裤袋跟在她身后,随即站在了她左手边,。
门缓缓合上。
轿厢内整洁明亮,两面干净的镜子照得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无人说话。
岑雾低下头,摸出手机想借这个看手机来忽略身旁极强的存在感,和他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压迫侵略感。
按了屏幕,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手机早就被她玩游戏到自动关机。
她只能收起手机。
抬起头目视前方,不期然的,她和梁西沉四目相接。
不过一眼而已。
明明没什么情绪,偏偏让她的心脏没出息地一下蹿到了至高点,又在瞥见他扯了扯薄唇后,猛地降落。
像过山车一般。
他此刻的眼神和动作,分明又是在嘲讽她所谓的不怕他是说谎。
岑雾强装着平静,没解释。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了。
不着痕迹的,她在心底轻舒了口气。
然而没一会儿,她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就在她推开公寓门进入,随即门在身后由他轻带上的刹那。
只属于她的私人空间里,多了梁西沉。
玄关的声控灯不知是不是不灵敏还是坏了,没有及时亮起来。
黑暗笼罩。
听觉瞬间被无限放大,身后梁西沉的呼吸声分外明显,仿佛就在耳畔。
而他似乎在看她,目光有如实质,一如既往存在感极强。
岑雾低敛着眸,自己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灯亮。
睫毛扑闪了下,她打开鞋柜。
“牛排给我吧。”换了鞋,她侧身,不着痕迹往后退了步和他保持距离,语调如常地说。
眼皮撩起,梁西沉睨了她一眼:“厨房在哪?”
声音似有些哑。
岑雾还没来得及说她去就可以,他已经绕过她径直往里走。
她抿了下唇,最后只能带他走向厨房。
“好了叫你。”她听见他说。
岑雾看向他,想说的话刚到喉咙口,就见他脱了外套很自然地递给她。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
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紧实手臂,见她没动,梁西沉沉声开腔,示意她先出去:“我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条白日里在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疤暴露得更多。
一路可怕蜿蜒,没入衣服深处。
按捺住莫名惊颤的心跳,岑雾别过眼,没再看那道疤,也没和他对视,只低声说:“你睡客房,我去收拾下。”
她说完转身。
只是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穿在脚上在超市里自己买的拖鞋。
灰色的。
她的也是。
岑雾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些许。
身后。
梁西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岑雾进了客卧。
周思源空闲的时候会过来小住,所以客房里被子床单都不缺,她从衣柜里拿出来,弯腰先将床垫床单换上。
长发顺势散落,她伸手别到耳后。
换完床单后,她又把被子和枕头拿了出来,强迫症似的四四方方都要整齐。
前后不过十分钟,她离开客卧回到自己的卧室,将手机充上电,把有段时间没睡的床单被套换上新的,继而换上舒适的居家服。
做完这一切,岑雾靠上飘窗上的靠枕坐了会儿,直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才出去。
很巧,煎好的牛排刚刚被梁西沉端上餐桌。
岑雾站在原地,不着痕迹地再次慢慢地深呼吸了番才鼓足勇气走向餐厅。
抬手想拉开椅子,没想到男人的手也伸了过来。
眼皮一跳,她眼疾手快自然地收回,在最后一刻避免碰上他的手背。
“谢谢。”她咽了咽喉,低声说。
梁西沉抿着的薄唇撩起,看着她,意味不明吐出三字:“不客气。”
岑雾指尖微微蜷缩,没有应声。
她坐下。
他在她对面。
坐下后才发现,他不仅煎了牛排,还准备了蔬菜沙拉,还有两杯温热的橙汁。
余光里,他拿起了刀叉。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如当年般修长好看,单是拿刀叉的动作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岑雾敛下眸,跟着拿起,有些心不在焉地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入嘴中。
味道……非常好。
“砰”的一声,外面隐约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岑雾所在的小区坐落在将澜城一分为二的澜江边上,澜江边还是跨年倒计时以及烟花燃放的地方,每年都有很多人来这里。
温热橙汁流淌过味蕾,她看着牛排,心里莫名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梁西沉久别重逢,更没想过会坐在一起,吃一顿简单的只有两个人的年夜饭。
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下。
岑雾咬了口牛排,愈发沉默。
直到这顿饭终于结束,她轻舒口气,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指了指客房方向:“客房在那,洗手间在那。”
她说着要收拾。
男人干燥温热的大手却碰到了她的。
“啪——”清脆的两声。
岑雾手一颤,手中刀叉狼狈地跌落到桌上。
她低着头,慌忙要捡。
“岑同学。”突然的一句。
岑雾心口紧张地猛跳,抬头的瞬间直接撞入他那双似讽非讽的黑眸里。
手指轻而易举将桌上的刀叉捡起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梁西沉盯着她的眼睛,到底嗤笑出了声:“就这么怕我?”
天花板上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将他眼底的嘲讽照得分明。
岑雾一时愣住。
等回神,他已经把东西收拾着进厨房,徒留背影给她。
半晌。
她在心底叹气,转身回到卧室锁上了门。
双腿曲起在飘窗那窝着,她望着外面璀璨的夜景,双手抱着膝盖,来来回回转了几次脸都没把心底的那股情绪压下。
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因为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动作,心底就会没出息地滋生出无数的苦涩。
为什么还会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振动,将岑雾飘远杂乱的思绪拽回。
她拿过,是设置的闹钟,提醒自己别忘了发微博。
从相册里挑了几张好看的风景照和旅行自拍,她上传微博,在和外面的跨年钟声一起卡着点祝粉丝新年快乐。
发完,她起身去洗澡。
等洗完上床,微信收到了不少祝她新年快乐消息,她一一回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置顶的微信群上。
她来澜城上大学后,换掉了从前的手机号,□□号也没有再用,一直有意地避开了和谢汶蒋燃他们的联系。
后来微信开始盛行,她也注册了个,之后思源把她拉进了微信群,是谢汶建的群。
还是他们几个。
包括梁西沉也在。
于是,她开始连带着微信也不怎么登陆,一心扑在跳舞上,就怕自己会忍不住总是去看他的朋友圈。
再后来,他退出了微信群。
如今群里还是只有他们五个,谢汶在和蒋燃斗表情包,谁输就发红包。
岑雾看着谢汶的头像,指尖两次差点点上去,都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沉默良久,她到底还是没有去问他梁西沉的事。
算了。
退出微信将手机关机,刻意地不去想今晚公寓里还有梁西沉的存在,也不再去想今天是不是他的生日,岑雾找出眼罩戴上开始睡觉。
但她没能睡着。
辗转反侧,她依然失眠,哪怕其实生理上是困的。
又一次入睡失败,她摸过手机开机,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两点多。
岑雾抿唇,坐了起来。
片刻后,她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出去倒杯水喝。
她没有开灯,手刚碰上门把准备转动,寂静无声的公寓里忽地传来轻微一声响。
声音熟悉。
是公寓门被关上的声音。
岑雾光着脚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才开门,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她慢吞吞地走向玄关。
一眼就看到了那双他穿过的拖鞋。
他走了。
岑雾眨了眨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天一整天都是个错误,无论是相亲还是借宿,对她来说都很糟糕。
还好。
他走了。
如常地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杯后,她重新回到卧室躺下。
这一次,她睡着了。
-
凌晨三点,澜城医院。
徐越州在门口走来走去,都快要把脚下的砖踏破时,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眼皮猛跳,火冒三丈地跑过去,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梁西沉你他妈牛逼啊,就你这身体还敢偷偷出院?!”
薄唇微挑,梁西沉嗤笑:“这不是回来了?”
徐越州:“……”
不等他开口再骂,人已迈开长腿往住院部楼上走。
“操。”他低骂了声。
等回到病房,他双手抱胸冷眼旁观:“自己脱。”
梁西沉没理他的碎碎念,背对着他干脆利落地把外套和里面的衣服都脱了。
淡淡血腥味悄然弥漫。
徐越州额角青筋几乎就要爆裂。
“你他妈不要命了?!”他一个箭步冲到梁西沉面前,指着他腹部和心脏两处,上面缠着的纱布已经渗出了血,“还是忘了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啰嗦,”梁西沉眉头都没皱一下,面不改色,“换药吧。”
徐越州脱口而出:“我换你大爷!我他妈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是吧,把你的命捡回来干嘛?就为了让你糟蹋?”
梁西沉睨他。
两人对峙。
最后,还是徐越州率先败下阵来,认命地给他重新清理伤口再包扎。
梁西沉自始至终神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吐出一句:“死不了,没事。”
徐越州脸色难看,不想搭理。
但到底没忍住,他半是气恼半是嘲讽地问了句:“究竟有什么事,比你这破命还重要?”
“嗯。”梁西沉应了声。
“……”
徐越州冷笑了声,接下来一声不吭。
直到纱布重新换上,他瞧了眼他肋骨上的纹身,问:“这纹的什么?”
梁西沉没有解释,自顾自地换上干净衣服,最后穿上外套:“走了。”
徐越州简直要被他气出心脏病来。
“你他妈必须给我住院!”他几乎是挤出来的低吼声,“我帮你瞒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你走了,我怎么交代?”
梁西沉睨了他眼,低笑:“行。”
薄唇微勾,他转身在病床上躺下,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瞧着天花板。
病床几乎就要放不下他的两条长腿。
徐越州:“……”
没忍住,他又骂了声。
-
翌日,年初一。
岑雾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醒来,刷牙洗脸护肤,她换上居家服走出卧室,双手随意绑出一个丸子头来。
手放下抬头,冷不丁被吓到,她直接愣在原地。
两步的距离,梁西沉和她四目相对。
“醒了?”睨了眼她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后退的动作,梁西沉淡声开腔,“煮了桂花酒酿圆子,当你借我床的谢礼,吃吗?”
南方的传统,年初一早上都要先吃一碗团圆。
寓意团团圆圆。
岑雾本能地想说不用,然而梁西沉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在问完后他直接转身走向厨房,盛了两碗端上餐桌。
他看了她一眼。
岑雾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还是和昨晚一样面对面坐下。
还是谁也没说话。
眼前的桂花酒酿圆子很香,看着和南溪镇的差不多。
岑雾拿起勺子舀了勺,低头吹了吹。
甜的。
瞬间,这股甜味直侵味蕾到达她的五脏六腑,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久违的反胃。
几乎要让她忍不住。
“岑雾。”
偏偏这时,她听到了梁西沉叫她。
眼睫扑闪,她抬头。
四目相接。
“有事吗?”捧着碗的左手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但她嗓音平静。
梁西沉没说话,只是一双凌厉黑眸盯着她,目光渐沉。
岑雾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想重复什么事,就听很轻的一声,是他手中捏着的勺子和碗碰撞了下。
跟着,他似轻嗤了声。
下一秒,她听到他缓慢沉哑地说:“我,梁西沉,单身,无不良嗜好,和你认识九年,比你大两岁。”
“昨天的相亲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是以结婚为前提。”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黑眸浸满蛊惑意味。
“岑雾,结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