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澈已经非常了解霍启泽的脾性,他这一刻被逼到了绝境,便什么都可以允诺,就算是垂死挣扎吧,人都有求生欲,也可以理解。但关键是,他完全没有骨气和情义,你若今天放过了他,他不但不会悔过,反而只会在他的耻辱史上再加上一笔,待一旦有了喘息之机,定会对你施以更加疯狂的报复,他心中只有私人恩怨,只有别人的过错,却完全没有信用,也没有是非大义。
淳于澈是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何况这件事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霍启泽和淳于家的恩恩怨怨已经历经了几十年,起因不过是他的姐姐看上了自己的父亲,而父亲早有婚约,并且也确实和他们霍家的人合不来,所以便没有接受霍婉莹的追求,谁知这女子性格偏激,负气另嫁他人,结果又遇人不淑,导致了一生的悲剧,这种男女之间的情感之事原本也无所谓孰是孰非,可是霍启泽却不辨是非,把所有的怨愤都栽在了淳于家头上,并且几十年来从未放弃过任何报复淳于家的机会。
淳于家几代从商,是那种有些文化底蕴的老派商人,素来家风严谨,为人多性格敦厚,讲究立人为本,诚信豁达,最不屑那些为蝇头小利而损人利己的奸商秉性,所以几十年间的清源品牌,才能做到有口皆碑,屹立不倒。
淳于澈本人由于年少时一直跟随母亲过着清贫的生活,所以相比家中前辈则更多了一种底层劳动者的善良和淳朴,他虽然外表冷漠,但其实内心细腻,且重情重义,加上他学习建筑专业的出身,更使他身上的正直严谨之风显得尤为突出,这在如今商界也算是独树一帜,颇有令人无法效仿的清高正派之风骨。
当年杨光兴风作浪,在地产界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然挑衅淳于家的权威地位,淳于澈对此也只是采取了尽量避让的处理方式,后来杨光自己行事不端惹出了祸患,导致身败名裂,却又在霍启泽的挑唆下把所有仇恨都记在了淳于家的名下。虽然事后淳于家还是不免背了锅,但也没有对其进行追究,这本是淳于澈的为人宽厚,不愿意与小人过多纠缠,但是霍启泽和杨光却恩将仇报的一直拿淳于澈的宽厚做文章,扭曲事实,制造谣言。直至芮珏的出现,霍启泽苦心孤诣十几年选定并培养出来的打击淳于家的棋子,终于使淳于澈又被动地卷入了霍家的复仇计划。
其实,在淳于澈看来,淳于家与霍家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恩怨或仇恨,对于他来说,几年前他秉持宽厚相待的态度对待杨光和霍启泽,是淳于家传承的家风使然,“从商者不可因小利而失大义,不与小人多纠缠”,这是父亲告诉过他的处世原则。
但是现在不同了,霍启泽的复仇**已经愈演愈烈,他利用职务之便把所谓的私人恩怨升级成为了对新闻行业的恶意操控,他身为媒体界的资深人士,还兼着大学教授的职务,却为了一己私利,肆意践踏道德和法律的底线,并且,他的品行不端也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芮珏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单纯的年轻人,差点因为他而走上歧途,而如果整个媒体行业都任由他胡作非为,那么对于社会大众而言又将是怎样的不幸呢!
不仅于公如此,从私心来讲,芮珏是这三十多年来第一个走进淳于澈心里的人,她的单纯、善良还有正直、倔强,都深深的令淳于澈感动,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也许是她娇弱的外表令他想要保护,也许是她那颗正直勇敢的心,让他觉得格外珍贵,应该被保护。
所以,淳于澈已经不能容忍这个新闻界的毒瘤再让他的毒液滋生蔓延,危害社会;何况一旦今日放过他,就意味着芮珏新闻事故的真相始末将永远不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这对芮珏来说才是唯一不公平的事情!
一个渴望传播正义的新闻人,要向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恶势力低头,这本身就不符合新闻的从业精神,虽然自己不是业内人士,但是作为公众人物,向公众呈现真相,以正视听也是职责所在吧!所以,就像他在联系顾飞时就已经想好的一样,他自己可以粉身碎骨,只要能彻底铲除霍启泽一派势力,还芮珏以清白,还芮珏信仰和热爱的新闻事业以清白,那就足够了。
“霍主编,您在这个当口能约我出来说这样一番话,才是真正的胆识过人啊”。
淳于澈的这一句话,在霍启泽焦急等待了一分多钟之后终于说了出来,霍启泽脖颈间竟已有不易察觉的微汗渗出。
可是这句话的个中深意,却又让霍启泽几分思量。
新闻行业联合会的调查组工作推进得很快,霍启泽已经感到了危险正在迅速的压迫而来,功夫不负苦心人,权喜旺带来的关于清东电子并购过程中出现意外事故的消息,对他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他想这可能是他翻盘的唯一砝码了,一定要好好利用,所以才有了他刚刚和淳于澈说出的那一大番权衡利弊的“肺腑之言”。
霍启泽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搞定淳于澈,那么可能第二天一大早就会有检察院的人来敲响他家的房门。虽然一生心思缜密,自认行事作风低调,但是毕竟纸包不住火,他当年为了保住外甥杨光也确实采取了很多不正当的手段。偏偏这次诉起调查的顾飞又不同以往,他是一个外国人,在国内鲜有私交,但却在业界声望了得,这使霍启泽多年培植的所有关系网竟都无法派上用场,这也使他最终陷入了困局,于是淳于澈便成为了事情的关键。
淳于澈说完这一句便缓缓起身准备离开,这让霍启泽越发的不淡定了,淳于澈竟然真的不顾后果到如此地步吗?
“淳于总,我的诚意您应该了解,或者您还有什么要求就只管提出来,我都可以考虑,只希望您不要一时意气用事啊”。
霍启泽也跟着淳于澈一起起身,一直来到了房门前,这一次,霍启泽是真的有点乱了阵脚,毕竟,如果淳于澈一意孤行,他也真的是无计可施了。他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却从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了公理和正义而义无反顾。
淳于澈霍然打开了房门,房间外正对着的是那一处并不宽阔的休息区,两个年轻的侍应生正安静的立在走廊边上,王子安、陆经理和保安部的同事则坐在沙发里等候。见大门打开,王子安率先起身,陆经理两人也随之站了起来。
淳于澈一半身子已经走到了门外,他又徐徐转回身,向着靠房间里侧跟出来的霍启泽淡然说到:
“您是前辈,懂得的道理理应更多些,而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勇于承担。”
淳于澈的声音其实很低沉,语气也是依然的淡然平缓,可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带着强劲的力道,砸响在空旷的走廊里,让走廊里的每一个人都微微一震。
说完这一句,淳于澈没有再多看霍启泽一眼,转身便向走廊外走去。没有人察觉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底有怎样决然的坚定,那坚定被正义之气鼓舞着点燃了眼眸中的光芒,而那光芒也似乎充满着驱散心底被长期困扰着的晦暗和阴霾的力量。王子安等一行三人快步跟随,旁边的一个侍者也跟在最后,众人一起向着走廊外走去。
淳于澈本就身材颀长,连日的伤病更使他越发的身形消瘦,可是这一转身间,那黑色长大衣的衣摆随身体而动,甩出风来,带动了门前一个盆栽的叶子,在他们走远之后还久久的摆动着,那一股凛然之气,不禁让霍启泽心底一凉。
淳于澈一行四人分乘两辆车离开了这座老式会馆,在这个寂静的冬夜,仿佛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老式会馆周围除了暗淡的路灯以外并没有太多的灯光装饰,在市区到处都是的闪烁霓虹映衬之下,颇显得幽暗又沉寂,并不显眼的建筑,此刻正笼罩在深冬阴冷的空气里,格外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