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顿住脚步,脸上尽是疑惑不解,据他所知,他们和这位姑娘相识不过一刻钟,实在猜不出她会有什么话想说。
江澄心下一紧,生怕花月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虽然按理来说,关于他和魏无羡之间,她确实什么也不了解,却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花月对他的疑惑不予理会,自顾自说道:“虽说我不知道你和江澄之间的恩怨是非,但我可以施法,追溯往昔,回到过去,说不定你们可以发现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这法术名为溯尘,她向来爱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溯尘还是无意发现的法术,可使被施法者与施法者一同回到往昔,身临其境,闻之所闻,感之所感。
不过溯尘灵力消耗较大,还需旁人护法,不然轻则反噬施法者,重则几人永困回忆之中,难以自拔。
花月不明白,为何江澄与魏无羡之间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多次在江澄眼中看到了似悔似愧,似怨恨似怀念的神情,在她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是以不能理解。
江澄救她一命,青丘的姥姥常说,救命之恩,是需还了因果的,否则对修行不利,所以解开他的心结,权当报恩。
江澄心绪不宁,不经意和魏无羡对视一眼,魏无羡咧嘴朝他一笑,下意识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赌气般的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眼不见心不烦!
谁也不出声,一时之间,气氛十分尴尬。
魏无羡率先打破了沉默“花月姑娘,若是可以,便开始吧。”
“实施此术可对你……有害?”江澄别别扭扭的,吞吞吐吐问道,说完还故意不去看花月,一副我不关心你的样子。
“只是损耗一些灵力罢了,于我无甚大碍,放心好了!”
花月不禁感到好笑,耐心的跟二人解释了需要注意的事,又拜托蓝忘机帮忙护法,这才集中精神,调动体内的灵力汇聚。
花月袖子往空中一抚,顿时,一道无比耀眼的红色光芒,在莲花坞上空绽放。
旋即,那些光芒,形成了宛若一个倒立半圆的红色透明光圈,正是花月布下的阵法结界。
她指尖向江澄与魏无羡一点,红色光芒瞬间消失在二人眉心,花月也席地而坐,双眸紧闭,缓缓失去了意识。
一阵天旋地转,花月缓缓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夜色,似乎是夜晚的莲花坞,长相秀美的白衣小姑娘身上背着一□□,男孩貌似刚哭过,眼眸湿漉漉的,紫衣小男孩跟在一旁,形容狼狈不堪,犹犹豫豫的想要说什么。
“阿澄,你是不是有话要和阿羡说啊?”白衣小姑娘善解人意,帮男孩开了口。
“对不起……”紫衣男孩喏喏道
“没关系,不碍事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江叔叔的!”□□很是豁达,爽朗的笑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紫衣男孩激动万分,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笑着承诺“以后再见到狗,我帮你赶走!”
“谢谢!”
“这样才对,阿羡,阿澄,我们回家吧。”
三个孩子抱作一团,相互扶持着向前走,嬉笑声传了很远,静谧的夜晚被渲染得稚气又温馨。
眼前景色逐渐虚无,再次见到的,是盛夏莲湖。
一红衣少年撑着着船在荷塘中横冲直撞 ,不一会儿便闯进一片茂密的莲荷从中。
他兴冲冲地摘完了莲荷从中的莲蓬,才惊觉自己闯入了一方被莲荷包围住的小天地。
红衣少年试着用船篙将船划出此处,却并无半分移动,试了几次后,他也乏了。
他被荷花丛包围,心中尽生出几分宁静,夏日带来的燥热也仿佛慢慢消散...
这时突然听到莲花丛外方传来少年的呼喊声。
“魏无羡!你死哪儿去了!”
“这儿,这儿呢!我出不去了!你快把我弄出去!”
“魏无羡,你可真厉害,是怎么把船给驶进这莲花丛的!这下好了吧!船还出不来了!到时候看母亲知道还不抽你!”
紫衣少年一边把他从莲花丛中拉出来,一边骂道。
“哎呀,江澄!这不还有你替我收尸嘛!”
“哎!魏无羡,我和你讲你不要太过分…”
莲花坞湖面上泛着落日的余晖,波光粼粼,两少年笑骂着驶船回家……
画面再次转换。
十里长廊,微风徐徐,两少年并肩而立,紫衣少年撇过头似是赌气。
红衣少年搭上他的肩,道:“将来你做家主,我就做你的下属,像你父亲和我父亲一样。所以,闭嘴吧。谁说你不配做家主?谁都不能这么说,连你也不行。敢说就是找揍。”
紫衣少年哼道:“就你现在这个样?能揍谁?”说着他就在魏无羡心口拍了一把。那伤口还未痊愈,哪能不疼。
红衣少年咆哮道:“江澄!!!死来!!!”
紫衣少年闪身躲过他的劈空一掌,喝道:“现在疼得要死,当初为什么逞英雄!活该!给你长记性!”
饶是拌嘴,也充斥着亲密无间,不过须臾,就和好如初,搂着肩膀相携走远。
紧接着,便不是莲花坞的景象,而是人声鼎沸的小镇。
紫衣少年形容略微狼狈,他躲在街角,环视四周,十分警惕。
一队炎阳烈焰袍的修士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红衣少年,紫衣少年心下一紧,咬咬牙,迅速从藏身之地跑了出来,引开了一众追兵。
最终还是被抓住压回了云梦江氏祠堂,用阴毒的法子化去了体内金丹。
紫衣少年咬牙切齿,压抑着身心的双重折磨。
却还是念着,红衣少年没被发现,便好。
花月不禁心中一痛,虽然她不甚了解这些修士的修行之法,但原理总是相通的,金丹就如她的内丹一般,没了金丹便无法再修行,永远沦落成一个普通人,骄傲如江澄,怎会受得了这种折磨。
突然,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全都崩塌零落,花月差点稳不住心神,可能是这段记忆对于他们刺激很大,受情绪影响,回忆崩塌。
天旋地转后,再也聚不成完整的画面,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魏无羡,你若执意要保温家的人,我便保不住你!”
“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得么,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被你吃下去了?!
“……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从记忆中脱离,花月缓缓睁眼,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魏无羡和江澄双双陷入了昏迷,还未醒来。
蓝忘机将魏无羡扶起靠在他身上,失去了平日的镇静,慌乱得无以复加。
“花月姑娘,他这是怎么了?”
花月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边扶起江澄边道:“无事,他们只是……情绪过于激动,片刻就能醒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
花月沉默了,只轻轻摇了摇头,不予回答。
半晌,二人先后醒来,却面色复杂,相对无言。
魏无羡从不是一个拘泥于过去的人,江澄与他,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了,索性便放下过去,不再重提。
但江澄他没走出来,他走不出来。
他被留在了那个十六年前的不夜天,不夜天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岐山温氏都是修士历史上一点涟漪,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有他,站在欢乐的人群中间,抓着他的仇恨,满目疮痍,四顾惘然。
“江澄……为什么不告诉我?”沉默许久,魏无羡问了这么一句。
他勉强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却还是能从中听到一丝颤抖。
江澄站在阴影里,平静地望向魏无羡,疲意却在眼中蔓延开来。
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说自己多无私多伟大,为了保护他而被化去金丹吗?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不敢告诉他真相一样,当时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江澄静静地站立着,满身孤寂,在阴影的照映下,脸颊的轮廓模糊了些,依稀像极了那段回忆中十几岁的江晚吟。
十几岁的江晚吟和魏无羡,无忧无虑,他们一直都在笑,很快乐,很无畏,根本不知道分离和失去是什么滋味。
花月忽然一下子理解了姥姥说的遗憾是什么感觉。
“有,你明明就有很多话要说!”花月忍不住替他着急,那些所见所闻,恨不得一吐为快。
“魏公子,我亲眼所见,他在你生辰那日,难过伤心,借酒消愁,嘴里还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不回莲花坞,最希望你回莲花坞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偏偏又心口不一,说什么只要你敢回来就放狗,还有,你和含光君能如此轻易的潜入祠堂不被巡夜的弟子发现,是因为他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撤走祠堂守夜的弟子,自己躲在暗处却从不露面,莲花坞这么多年来,除了仙子,一条狗都没放进来过,还有……”
“够了!别说了!”江澄打断了花月的话,黯然转身,
“闭嘴吧,别说了,咱们回去,各人回各人那里去。”
花月怔了怔,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在江澄凌厉的注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澄,对不起。”
在两人转身欲走的瞬间,魏无羡轻轻的说。
魏无羡忽然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抱抱他,于是,他走上前去,抱了他一下,有力且坚定。
然后放开了手。
一片寂然里,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给人一种仍是亲密无间的错觉。
江澄差点一掌将他拍出去,生生忍住这种冲动,没说什么,拉着花月向来时的方向走。
“江澄,我和蓝湛准备小住几日,感谢款待啊!”
听到身后魏无羡的话,江澄顿了一下,方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年少时魏无羡毫不客气将烂摊子甩给他的腔调。
“随你。”江澄冷冷的扔下一句。
魏无羡笑了,倚在蓝忘机身上,看着江澄和花月愈行愈远,忽地脱口而出:
“蓝湛,我很开心。”
那些过去便永远成为过去,未来也会降临,他很高兴,江澄没有拒绝。
毕竟,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啊。
与此同时,花月俏皮一笑:“江大宗主,听到魏无羡要回来,是不是很高兴很开心啊!”
江澄不理她的调笑,大步向前走着。
花月小跑着跟上,“诶,江澄,江晚吟,你等等我啊!”
急着跟上他,花月便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直直的踩空,崴了脚,一下子泪花就憋不住了,看着江澄还毫无所觉走着,花月喊道:
“江宗主!我脚扭了,走不了路,要你背我!”
江澄一僵,冷冷道:“走不了便爬回去!”
前一秒还这样不近人情,下一秒已然背上了小狐狸,嘴上不留情的狡辩:
“我可不是关心你,是怕你死在这!”
走路却十分缓慢,生怕颠簸到背后的小狐狸。
花月狡黠一笑,配合的点点头,不禁偷笑出声。
心中暗自感叹,云梦双杰仍在,真好。
这世间阡陌四通八达,殊不知柳暗花明处,却径汇一方;这世间的涓涓细流,本格格不入,却共同相依洋洋大海。
始于殊途,最终同归。
嗯,云梦双杰,仍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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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