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他 第19章 他们

“你能带我走吗？”

身后突然传来女孩的声音。

刚才，他把她放了，以为她跑了，没想到她一路跟了过来。

他慢慢转身，看着她。

“你不怕我吗？”

“怕，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杀我。”

她是第二个说他是好人的人。

他打开车门，女孩跳上了车。

他们开着车，一路往北，行驶在乡间的小道上。白天饿了，他们就在小卖部，买点泡面吃，晚上困了，就在车上凑合一宿。

开了三天三夜，他们终于逃出了海市，来到了临省。

夏天到空气闷热而潮湿，逼仄的车内突然传来一阵难闻的气味，两人不约而同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原来他们几天没有洗澡，身上已经馊了。

由于不能住店，只能借宿，他们在村里找到一户人家，只有一个阿婆在。他说，他和妹妹走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晚。阿婆没多想，就让他们进了屋。

但阿婆家里只有一个空房间，今晚他们不得不挤在一起。

洗完澡，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局促不安地往房间走，突然看见客厅的桌子上有一把银色的小刀，悄悄把它放进了口袋。

不一会儿，他也洗完澡，进来了。

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只手伸进枕头，正握紧那把小刀。

之前，他虽然没有伤害过她，但她还是害怕，之后会突然发生什么。

他看见椅子上有一床凉席，把他铺到了床边的空地上，然后关了灯，睡在凉席上。

夜渐渐安静了，传来他重重的呼吸声，她才慢慢闭上了双眼。

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想让她安心。

因为，他刚到了，她拿刀的那一幕。

第二天，一声鸡鸣把他们叫醒，她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在院子检修车，吃过早饭后，他们再次出发。

他们的第一个家，是在距离海市八百公里之外的封城，这间房子特别简陋，但满屋飘满了栀子花的香味，让她特别喜欢。

他告诉她，从今天开始，她叫陈阳，他叫陈默，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们是兄妹。

日子开始一天天过着，陈阳白天几乎看不到陈默，他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他会给她一些零花钱，让她去买吃的，但她把这些钱，都拿去买书了。陈默知道后，又在桌上多放一些钱。

陈阳没有问他去哪，直到有一天，他拖着受伤的腿回来，她才知道，他是去工地干活了。她不明白，他明明有赎金，为什么还要去做苦力。他说，那笔钱他赌博输了。

他不能去医院，只能躺在家里养伤，陈阳开始照顾起他，但她还是个孩子，哪能真的照顾好他。

有时候，她煮的面太咸，他就硬着头皮吃完。有时候，她洗的衣服还有污渍，他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有时候，她给他换药，碰到了伤口，他就说不疼。

但是，即便这样，也比一个人的日子要好太多了。

一个人逃亡的三年，他也曾受过伤，但总是在独自舔舐伤口，而现在，是两个人了。

终于，在妈妈走了，广哥也走了以后，又有人陪着他了。

“陈阳，你有什么心愿吗？”他问。

“我想去游乐场。”

以前，爸爸总是说带她去，但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那等我伤好了，我带你去。”

“真的吗？”

“真的，我们拉勾。”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陈阳对他也慢慢放下了戒备。

她其实知道，她做的面很难吃，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每次把面吃得干干净净。

她也知道，她帮他敷药时，碰到他的伤口流血会很痛，但他都强忍着说没事。

她更知道，每次她躺在沙发上看书睡着了，是他拖着受伤的腿，把她抱了回房间。

起初，她回到房间，总会反锁好门，但现在，竟然慢慢忘了这件事。

不久后，陈默的腿伤痊愈了，陈阳也终于盼来了，心心念念的日子。

一大早，她就起床了，还穿上了陈默给她买的新裙子，两人兴高采烈地出门了。但刚走出小区，他们就看见了两名警察，立刻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往回走。到了家，他们马上收拾行李，赶快逃跑了。临走前，陈阳带走了客厅里的栀子花。

陈阳抱着花，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陈默知道，她是因为没有去成游乐场，而闷闷不乐。

他突然看见人迹罕至的道路旁，有一废弃的公园，立刻停下了车。

他们推开铁锈斑斑的大门，走进去，仿佛置身梦的王国，各种游乐设施因有尽有，想必是这里太过偏僻，没有游客，才关门停业了。

陈阳站在旋转木马前，看着出神。陈默立刻跑向了一旁的控制室，胡乱按了一通，竟然奇迹般地通电了。

美妙的音乐慢慢响起，旋转木马也跟着转动起来，编织成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陈阳的笑容慢慢爬上了脸颊。

“虽然这里的环境差了点，但东西没坏，上去坐坐吧。”陈默说。

陈阳坐上了木马，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整个人仿佛在云端飞翔，轻盈畅快。

她伸手，让陈默也上来，他拉住她的手，一个箭步，跳上了木马。两人坐着木马，笑声在风中飞扬，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照耀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璀璨夺目，如梦似幻。

“谢谢你！”

陈阳坐在车上，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被微风吹过，轻轻摇曳着。

“今天我特别开心，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想去游乐园，但一次也没去过，因为爸爸总是忙，没空带我去。”

“我也特别开心，这也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园。”陈默开着车说。

一阵阵微风拂过，稻田更加欢快地摇曳着，像女孩的裙摆在有节奏地跳舞，令人赏心悦目。

两个从来没有过去游乐场的人，此刻，有了相同的体验和快乐，他们弥补了童年的遗憾，不会再项羡慕别人了。

离开那里，他们去了下一个城市，继续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白天陈阳不是在家，就是在书店，陈默出去打工，晚上才回来，然后一起做饭。

吃饭时，他们会像家人一样，分享今天的事情，一般都是陈阳说的多，比如今天路边的小野猫多了一只，书店的帅气小哥哥没去，街口卖馒头的大妈又跟人吵起来了。

虽然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但陈默听起来并不觉得枯燥乏味，觉得在陈阳的诉说下，变得像电视剧一样精彩绝伦。

“你明天能不能早点回来？”

“什么事？”

“保密，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陈默回到家，一片漆黑，他的心顿时一紧，还以为她出事了。但很快，她捧着蛋糕从屋里走来，烛火点亮了她的小脸，发着温暖的光。

“生日快乐！”

他愣在原地，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

“快来许愿！”

陈阳走向他，唱着生日歌，他的双眼渐渐模糊。

“还愣着干嘛，快许愿呀。”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我希望……”

陈阳立刻打断了他，“生日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陈默又再次闭上眼睛，在心里祈求老天，让陈阳一辈子无灾无难，健康快乐地生活。

“许完了吗？”

“嗯。”

“快吹蜡烛。”

金色的烛火熄灭的一瞬间，眼泪也流了出来，趁陈阳去开灯的功夫，他立马擦干了泪水。

“你是寿星，你来切蛋糕。” 陈阳那把刀交到他手中。

“我们一起吧。”

两人一起切完蛋糕，陈阳调皮地用手指挖了一点奶油，抹在了陈默的鼻尖，陈默也不甘示弱，挖了一块，抹在陈阳脸上，两人顶着两张脏兮兮的脸，互相看着对方，傻呵呵地笑了。

“这个蛋糕，我可是选了好久，好吃吗？”

“好吃。”

陈默其实不喜欢吃甜食，但他觉得今天的蛋糕，格外美味。

在他孤苦无依，残破不堪的人生中，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的生日，这份甜，他会铭记一辈子。

后来，他们辗转了很多个城市，搬过很多次家，唯一只多不少的东西，就是陈阳的书。

他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宝贝，扔了，她会心疼的。

这次，他还跟她买了一个大书柜，应该能装下所有书了。

“陈阳，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搬完家，陈默对她说。

第二天，他们来到一所中学，陈阳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你不是一直想读书吗？”

“但是我们……”

“你放心，我已经帮你用陈阳的名字，办好了入学手续，他们不会查到的。”

陈阳喜出望外地看着他，开心地快要哭出来。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又可以上学了。

其实，陈默这次带她来岛上，不是为了躲避警察，而是特意让她来读书的。

那件事的风头已经过去了，警察一时半会儿不会找来，现在他们可以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了。

陈阳上学后，陈默在这里找了一份捕鱼的工作，他每天清晨出海，傍晚归来。陈阳放学早，就回家做饭，等着他。

“快尝尝，我熬的鱼汤怎么样？”

陈默喝了一口，露出痛苦的表情。

“又失败了！看来我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陈阳沮丧地说。

“骗你的，很好喝。”

陈阳不相信地尝了一口，惊掉下巴。

“没想到这次成功了，好喝耶，你刚才为什么骗我？”

“逗你玩的。”

”你太过分了吧，今天罚你洗碗。”

“好，我洗就我洗。”

夜晚，两人坐在屋外，吹着海风，看着月光洒在海面，这是他们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如果我们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陈阳看着波光粼粼地大海说。

“你喜欢海？”

“嗯，从小我只见过江，来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好美。”

“我也喜欢大海，有的时候，心很烦很乱，看着它一下就静了。”

陈阳撇过头，看着他。

“如果你以后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呀，我们是家人，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你说出来，至少烦恼会减半。”

“家人。”

他想过千百次他们的关系，但都不敢用这两个字来定义，因为它太过承重。

但今天听到她说出口，意外之余，又感到无尽的欣喜。

陈阳看着他没有说话，心凉了半截。

“你不会到现在，还把我当外人吧，我们可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

“你当然是我的家人。”他其实在心中，早已认定。

“那你知道家人的意义吗？就是共同承担痛苦，一起分享快乐。以后你有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了。”

那时，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海边宁静的生活。

但快乐的时光，总像沙漏，一眨眼，就过了，抓也不抓住。

两年后，阿彬的出现，打破了他所以计划，他不得不带着陈阳再次逃跑。

“是警察怀疑我们了吗？”连夜逃跑的路上，陈阳问。

“是的。”陈默没有说实话，怕陈阳担心。

很快，他们来到了另一座城市，安顿下来，但陈默总是会担心，阿彬突然找上门来，对陈阳不利。

以前，他是一个人，什么都不怕。

但现在，有了她，他会害怕失去。

当年，广哥的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现在，他不会让一切重蹈覆辙了，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好在他们躲到这里之后，阿彬一直都没有找来，陈默继续打着不起眼的临工，而陈阳为了不引起警察的注意，没再去上学，而是在家自学高中课程。

一晃眼，又过了一年。

“新年快乐！”

窗外，炮竹声齐鸣，屋内，他们举杯欢畅。

“送给你。”

陈默拿出准备好的新年礼物。

陈阳拆开，看到是一只刻了她名字的钢笔。

“祝你金榜题名。”

陈阳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去。

“我说了，我不参加高考。”

因为她知道，一旦去考试，他们可能离危险会更近一步。

“没事的，我都找人办好了，你只管去考。”

其实，他已经决定让她离开了。

这些年，她一直跟着自己东躲西藏，过着风雨飘摇，居无定所的日子，她虽然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偶尔也会想家，想自己的父母。

因为，他也一样。

再加上，如今唐晓强的人来寻仇，他更没有理由把她留在身边了，让她走，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他决定等她高考结束，就开始一切计划。

他开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烂赌的人，他以为陈阳会讨厌他，离开他，但她不但没走，还说上大学以后，她可以半工半读，去赚钱。

他继续对她露出利爪和獠牙，把最丑陋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用欺骗和谎言，让她恨他，但她也没有离开。她认为，是最近经济形势不好，他找不到工作才这样。

陈默黔驴技穷，不知道怎么办，这时，阿彬又再次出现，给了他当头一棒。为了陈阳的安全，他不得不釜底抽薪，决定用最狠的方式，逼她离开。

他想到了利用苏杰，大做文章，让陈阳觉得他是一个大变态，但这样还不够，就算她走了，他也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回家。

于是，他自导自演了密室囚禁这出大戏，让警察抓到他，然后送陈阳回到了她该回去的地方。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落下帷幕，按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他没想到，办案的警察居然是苏杰的舅舅，而且他还去了固县，知道了他和广哥之间的事。

当孙哲东提及邓志广、邓泽宇的时候，那些尘封的往事又再一次叩响了他的心门。

如果不是为了帮邓泽宇筹集手术费，他不会答应李伟的请求，和他一起绑架孩子，如果没有绑架他们，宋朝阳不会死，宋晨曦也不会有现在的危险。

万事皆有因果，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所以在知道宋朝阳的死因后，他决定替她承担下一切。

其实在李伟死后不久，他就知道了真相，因为宋晨曦总是会在梦中呓语，说着相同的话。

他不后悔，为她做的一切。

因为，她曾经是他黯淡人生中，仅有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