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无咎是郢朝的大将军。
他有个称号,叫“鬼面战神”。他本人倒是生了一个不错的皮囊,奈何一直风吹日晒,所以肤色照寻常人黑了一些。
再加上傅无咎本人不太会管理表情,曾经在宫宴上吓哭了好几个官家小儿,就得了这么个名号。
旁人给傅无咎起外号,他本人却不甚在意。
他是个武痴,活了二十几年最显赫的就是一身的军功,凡是有骚乱,傅无咎总是第一个领命上战场。
常人道功高震主,傅无咎倒也是应了这句话,这几年清闲了不少。
闲赋在家两年有余,傅无咎生了一身的懒肉,好在当今圣上还有点良心,给了傅无咎一个差事。
找妹妹。
找皇帝他妹妹。
傅无咎领了命就带着人马来到了狄凉,这皇帝他妹在狄凉倒还是有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所在。
皇帝他妹叫阿勒。
在狄凉也是个尊贵的公主。
阿勒的亲娘是狄凉的公主,亲爹是郢朝的皇帝,可以说是哪国都吃得开。
阿勒小时候亲爹亲娘吵架,身为宫妃的亲娘气不过,直接带着阿勒远走高飞,回到了娘家。
从此阿勒就长在了狄凉的万州。
时光流转,老皇帝和亲娘双双病故,阿勒表兄继位,她也一直没有回长安。
直到今天,傅无咎领命来寻她了。
傅无咎奉命寻公主一事,进行的实在不是顺利。
傅无咎初到狄凉地界,就险些渴死在炽热的大漠里,好不容易捱到了万州,傅无咎一众手下统统狼狈的跟叫花子进城一样。
几人穿着中原的服饰,直记得当时牧民看不过,施舍给他们一点葡萄浆。
牧民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摇头:“啧啧,中原也有饥荒的难民啊。”
傅无咎一口葡萄浆差点呛死。
阿勒公主在狄凉出名,她生得貌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当年的亲娘别无二致,精致的脸庞更是被人们称赞为狄凉第一美女。
阿勒公主每月初六出宫,她喜欢在万州溜骆驼。
傅无咎等到了初六,他捡了一身乞儿的衣服跪在出王宫的必经之路上,又叫自己的随从打骂自己。
犹记当时天气炙热,地面上就像是被火烙过一般,傅无咎在地上蹲了一会脚底板就像是熟了一样。
他一边找了片树叶挡着头,眼睛盯着王宫门口看。
不多时,王宫出来了一乘凉轿。
凉轿四周用纱幔挡着,中间的女子生得俏丽,身上还带了不少金银,却毫不俗气。
傅无咎当时一甩身上的长布,这般富贵,铁定就是皇上他妹了。
当时傅无咎的随从就开始打骂,傅无咎装作无力还手的模样倒在长街中央,凉轿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哪来的野人挡路!快赶走!”
宫人呵斥声瞬间响起,下一瞬凉轿中的女子徐徐道了一声:“慢。”
这声音倒是端庄,实在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凉轿中的主人缓缓走了下来,她命人扶起傅无咎,然后纤纤玉手直接勾起了傅无咎的下巴。
“虽然黑了点,但模样生得不错,我喜欢。”
一边的宫人道:“娘娘,可要割了他进宫当太监吗?”
傅无咎眼前一黑。
什么娘娘什么太监啊?合着狄凉也有太监?!
不对啊,这什么娘娘要割自己!
傅无咎觉得胯/下一凉。
傅无咎堂堂大男儿,怎受得人如此调戏,他横眉一竖正准备发怒吓吓这女郎时,她却收了手指。
紧接着这女郎身上的馨香也渐渐淡去。
长街马蹄哒哒声越来越近,傅无咎下意识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女子衣袂飞扬,断是皓若云间仙子。
云间仙子下了马。
她长发未绾,小巧的脸似是还没有傅无咎的巴掌大,丹唇外朗,倒是担得起明眸皓齿,而她额前一串眉心坠,倒是把她的眉眼衬得十分灵动。
尤其是这女子路过傅无咎时,那不经意低头一瞥,只消是笑面芙蓉。
“嫂嫂可别逗这乞儿了,别叫我表兄听去。”
被称作嫂嫂的女子咯咯一笑,全然没了方才的端庄:“阿勒可是等急了?来接嫂嫂了?”
“嫂嫂这般慢,阿勒可是等不急了。”
“阿勒”两个字让傅无咎眼前一亮。
方才那被调戏的耻辱感瞬间烟消云散,他还觉得这云间仙子明眸善睐,原来竟是他要寻的人。
阿勒公主,狄凉只此一人。
傅无咎横身亘在二人之间,阿勒眉眼一斜,瞧着傅无咎都带了一些防备。
傅无咎道:“阿勒公主,带着小人走吧!”
阿勒挡在嫂嫂身前:“你说什么浑话?当心我给你打残废!”
傅无咎撩着长布,扑通一声跪在火热的地面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无咎似乎还闻到了一阵烧肉味。
笑话,好不容易见到了这阿勒公主,总得跟着才是。
待他探探这阿勒公主的口风,再拟个计划将公主带回去见皇上。
傅无咎硬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公主,小人一路从中土逃过来,那里闹了饥荒,小人随行的亲人都饿死差不多了,现今剩亲人几个,还请公主救救我们!”
傅无咎虽是个大老粗,但平时朝堂上也没少见惯那些长胡子老头勾心斗角,演戏糊弄糊弄小姑娘是手到擒来的。
阿勒走近了一步:“你来自中土?”
傅无咎点点头。
“那里可还好?”
阿勒面色带着关心,神态不似作伪,傅无咎心中顿觉安慰,这带公主回去的计划,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实施。
傅无咎旁敲侧击道:“倒还好,只是小人家处边陲······”
傅无咎正思衬着下面的话怎么说,才能让这小公主动了恻隐之心。谁知半句话尚未说完,傅无咎就觉得眼前一空。
阿勒迈着步子走出不远,声音尚且清晰:“还好那你就滚回中土吧!离本公主远点!”
傅无咎眼前一黑。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还只当是那些人的浑话,现在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倒是不骗人。
上一会还牵挂着中土,这一会直接让自己滚。
傅无咎摸了一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开始思衬着第二次计划。
暗的不行,那便来明的罢了。
傅无咎当即便将自己收拾干净,回到客栈找到了文牒,第二天直接递进了宫。
郢朝骠骑大将军亲访,借狄凉王上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见。
当天王宫吹打奏乐,狄凉王上亲自接见,傅无咎就这么威风至极地进了宫。
狄凉王上名唤木尔沙,阿勒的母亲是木尔沙的姑母,所以说来阿勒和这个木尔沙两个人是表兄妹。
王上木尔沙设宴款待傅无咎,新鲜的羊肉在宴席上烤的直冒油,葡萄美酒自是一杯接一杯。
傅无咎可是没多大心思享受。
他一双凌厉的眼睛在女眷里四处瞧,倒是没看见什么阿勒公主的身影。
木尔沙轻咳一阵,虽说狄凉民风开放,不像中土那般有诸多讲究,但外来男子盯着女眷瞧,那到底还是失礼。
傅无咎可不管你失不失礼,瞧了半晌没见到阿勒后,傅无咎干脆问道:“阿勒公主呢?”
木尔沙一愣,昨日阿勒回来之后就气鼓鼓把自己关在宫里,他还亲自去哄过,奈何阿勒就是不理自己。
问她什么也不说。
细细想来,昨天同王后一起出宫之后,这两人倒是很快就回来了,而今天郢朝的将军就来了。
这二者之间的关联显而易见。
阿勒亲娘那段往事,狄凉王宫无人不知,阿勒虽说和王上是表亲,但因为沾着郢朝皇室血统,身份到底尊贵。
自从阿勒亲娘回到万州之后,王室还只当她是从前未嫁出去的女儿,狄凉人最是护短,这一点在王室中体现的尤为甚。
狄凉王室甚至还做好了同郢朝打仗的准备。
不过郢朝老皇帝到底还是留了一份情面,没有彻底将这份情踩踏干净,也许是心里还顾忌着从前的情分,对于昭仪娘娘离宫一事,老皇帝提也没提。
从此整个皇宫都只当没有这号人。
未发兵,这对狄凉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回到万州之后,阿勒每日都看着亲娘在床边垂泪,阿勒每每细声问阿娘时,她阿娘就扯着她。
“阿勒,你答应娘亲,这辈子都不要回到长安。要嫁便只嫁我狄凉儿郎,不消去做中土人的妾!”
阿勒还听不懂阿娘话中的深意,只是软糯的应了一声。
阿勒亲娘日日垂泪,哀伤之心王宫人尽皆知。当今王上木尔沙那时十岁出头,已经懂得了不少世故。
看到自己姑母这番可怜相,木尔沙到底还是懂得了一些。
姑母似乎还对曾经的丈夫留有眷恋。
要不然也不会日日看着月亮,中土人都说月亮最能寄情思,也不知姑母是不是存了那么一点回去的心思。
可惜红颜终是抵不住时间蹉跎,阿勒亲娘夜夜轻啼,不久就哭瞎了眼睛。
狄凉王上请遍大夫,终究也是没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复明。
阿勒亲娘郁郁而终,到底还是来了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阿勒亲娘死时一双眼瞪的像葡萄一样,漆黑无神看着还带了那么一丝可怖。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着阿勒,欲语还休到底还是抱憾而终。
所以面对傅无咎,阿勒铁了心不想回去。
郢朝来人,阿勒公主不出面,这态度显而易见。傅无咎端着酒杯看着葡萄美酒,倒是没有一点人生快哉的畅意。
愁啊。
差事完成不了。
愁啊。
傅无咎思衬着理由,想着怎么也该死皮赖脸留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也好劝劝这公主。
傅无咎撕了一口羊腿,他走神的功夫,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傅无咎抬头。
只见狄凉王上旁边的坐席,一个垂髫小儿口吐白沫,黑眼珠向上一插,掐着自己脖子生生往后倒。
然后一众人手忙脚乱向那小儿围去。
只听一女子呼道:“王子!王子中毒了!”
平地惊雷一个炸响,傅无咎嘴里的肉忽然就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