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师父有个意外,你也不得好死!”彻微恶狠狠道。
九阴听来只觉好笑:“怎么,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想杀我?”
“我现在杀不了你,只能诅咒你。”彻微很诚实。
九阴觉得她更可爱了。
彻微发誓:“但只要我活着,终有一天亲手杀你。”
还是会咬人的猫儿最令人心痒,九阴抬指擦了一下她的鼻尖。
他动作迅速,彻微没有来得及咬。
“不自量力。”
九阴眯眼看着她,忽有劲风灌入山洞,转身一瞬,长剑将抵他的胸口。
毫不怀疑,这万钧之力能够贯穿他的身体。幸有千年修为,九阴堪堪错开身,剑光撕风破空,削断他的手臂。
“师父!”彻微大喊。
洞口人影越走越近。
“东、方、月!”九阴狠厉切齿道。
东方月站在风口,他身穿白袍,手持长剑,破浓雾,斩万关,踏着满地清晖而来。面静无波,唯在看见彻微时,稍稍蹙起眉峰。
多年以后,彻微梦见这一夜,她早已忘记九阴狰狞的面孔,只记得她的师父貌如谪仙,人间两无。
九阴断臂,化出原形。是一只九尾黑狐。
刀光如万千飞矢,然狐尾轻逸,九阴接连躲开东方月的杀招。
万剑归一,剑柄旋飞重新回到东方月手中。
黑狐吐血道:“好一个东方月,经年未见,竟然已至如此境界!此番是我大意,叫你得手。今日这伤我且记下,待养好后定要你十倍奉还,血债血偿!”
九阴重伤不再恋战,说罢化为一缕灰烟消散。
“师父!”
随着九阴逃走,困住彻微的禁制消失,她跌了个踉跄,一步步向东方月走去。
像失恃的稚鸟终于找到归巢,彻微泪眼婆娑,一边走,一边哭:“师父,彻微又给你添麻烦了……”
东方月拖着少女的臂弯,将她拎起。粗粝的手指抹去她脸颊上湿润的泪痕:“不哭。”
她声音微颤:“师父……他……”
东方月:“不怕。”
“狐尾断可生,手臂不可生,九阴为我重伤,狐性狡猾贪生怕死,他不会再冒险回头。”东方月道,“狐妖巢穴不宜久留,我们离开吧。”
林中机关法阵虽已经被他破坏,然浓雾还未散尽,为防止走散,也怕先前的意外再次上演,东方月在彻微的后背贴了张符咒,让她抓住剑鞘的一端,自己握着另一端。
茫茫雾海,彻微望着师父的后背,屏息不语,无法思考,仿佛时间停止流逝。
不过他们很快就走出了雾林,东方月吹起火折子重新点燃火堆。
“来,让为师看看。”东方月朝她伸手,打算试试她的脉。好在彻微只是受惊,并未受伤。
彻微的目光随着师父撤回的手移动,蜷了蜷自己的手指:“师父,你能教我把脉治病吗?”
“待回家再提。”东方月倒出一枚丹药给她。
回家……
乱跳的心忽然被这两个字定住,彻微也不问这丹药是做什么用的,接过来就吞下,喉咙干涩,她咽得翻白眼。
东方月无奈地向她递去水葫芦,嗔怪道:“总是这么莽撞。”
丹药入腹,神府清凉宁静。彻微捧着葫芦,抿了抿湿润的唇,忧道:“师父,那狐妖的修为真有千年吗?”
东方月:“自然。”
黑狐九阴,是妖王狐惜的次子。
狐惜乃是上古大妖,藏于北海白山林中,多年隐世不出。
她共有三个子嗣,长子青狐于千年前死在第一仙师松自轻的剑下。
次子出山不足百年,竟又被松自轻的徒弟东方月断臂。
现唯余幺女白狐,因受妖王狐惜疼爱,一直被母亲护在膝下,未曾涉世。
……
篝火温暖明亮,凉夜将尽。
东方月:“此次虽折了九阴的臂膀,仍存侥幸,他日九阴必卷土重来。彻微,你师兄不争气,为师只能指望你了。”
彻微苦着脸道:“九阴说他千年修为,师父修行尚且不满百年,我又怎能敌。”
东方月语重心长:“可是彻微,有些东西不是仅靠时间来衡量的。纵然九阴活了千载,而为师仅生于世九十余年,可为师修炼日日夜夜从不懈怠,修为与日俱增,然他不知进取,终不过是空长千岁,无所进取。”
说的是,那九阴狂妄自大,结果还不是成为师父的手下败将。
彻微点头:“徒儿记住了,定以此为戒,勤加修炼。”
东方月:“彻微,你可知狐妖一族的修行之道?”
彻微摇头。
东方月此番带她出来,一为历练胆识,二为传道受业。
“是食人心。”
东方月语气凝重,“妖族懒惰成性,贪嗔痴心难戒,不能如我等人族吸纳天地灵气修行。它们只能通过歪门邪道修炼,常骗凡人精魂偷为己用。譬如狐妖一族最爱挖人心食之,被取心者的修为越高,狐妖食心后修为也会大涨。”
“所以妖最喜用修士,彻微,你万万记住,不可怜悯、不可动情、不可对其放松警惕。”东方月表情复杂,再三强调。
彻微听这字字珠玑,心中一动:“我师兄他不会是……”
东方月反应已然说明。
他本不想这么快就告诉她真相,可她既然猜到了,东方月也就不再卖关子。
“你师兄彻尘二十岁那年悟道通天。是年冬,他独自下山去南海斩妖,却反被鲛女迷了神志,交出精元。若非那妖对他尚余一丝情谊,他已魂飞魄散。鲛女虽未要他的命,仍盗去他的内丹。为师用尽天材地宝也无法救他,他因此修为损毁,心魔已生,再难握剑,仙途之道就此断绝。”
东方月扼腕叹息:“他本有无量前途,为师甚至曾想将衣钵传予他,可惜,可惜。”
彻微听完惊得合不拢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师父放心,我一定清静守持,绝不重蹈师兄旧辙。”
东方月摸摸她凌乱的头发,露出欣慰的笑容。
彻微垂头,头顶的手挪开,落下一句话:“你的发簪不知落在何处,为师没有找到。”
她重新抬头,见东方月从袖中拿出一支木簪,末端镌刻着一朵不知名谓的小花,“这个给你用。”
彻微接过,听师父淡淡道:“此簪由鬼怖木所制,望它能护你安宁,鬼怪不侵。”
鬼怖木即是柳木,彻微爱不释手,当即挽发高高簪起:“多谢师父,彻微甚是喜欢。”
她仰着头对东方月说,笑靥如花。
“走吧。”
不知何时东方既明,草木已经燃尽,余下一堆灰烬。
他们背起行囊拿着剑,继续向南。
“师父,我们不回山吗?”
“不回,此行还有一处未去。”
“哪里啊,师父?”
“你的故乡。”
“我的故、乡?”
彻微愣了一下,她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良久喃喃道:“大槐庄。”
东方月告诉她:“九阴坐镇怀南,群妖起而作祟,大槐庄未能幸免于难。”
彻微又是一愣,将这句轻飘飘的话咂摸透,仿佛做梦:“他们……都死了?”
“是,也不是。”东方月告诉她,“九阴为祸,人不成尸。寻常百姓都变成了伥鬼,为妖所用。”
彻微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他们翻山越岭,一路向南,凡见妖孽作祟,无不出手。
不时群妖闻声,纷纷逃窜。
彻微不再惧怕用剑,她甚至亲手杀了一只成精的百岁猞猁,用符灰化了它的妖丹。
东方月用目光对她称赞。
彻微信心大增,也开始辟谷,夜里跟师父一起打坐。
有时东方月指点她练剑,彻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简谱上的招式,汗珠从她的额角滚落。
地上芸芸众生仰头祈望天上神灵,满月遥远,明亮得像珍珠。
明月在苍穹看向人间生灵,地面上的人影也小小的,像两粒尘埃,离得很近很近。
……
终于到了大槐庄。
恰见伥鬼夜游。
东方月一把拉住彻微:“冷静。”
不远处,一对佝偻嶙峋的老夫妇嘶吼着扒开寻常人家的窗户,依稀月光下露出森亮獠牙。那正是彻微的外祖父母,亲手将她养大,早已经入土为安。
彻微红着眼,压低声问:“为什么会这样?”
彻微曾亲手为他们更衣,戴孝填土,坟前哭得泣不成声,跪着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惟愿来世相见再报慈恩。
是谁将他们腐烂的尸骨挖出,炼成妖鬼,为祸人间?
九阴。
“九阴……”
彻微在心底重复这个令人齿寒的名字。
外祖父母生前劳苦,死后尸骨不宁,黄泉之下又如何安睡?
毁人祖坟,此仇大恨,她与狐妖不共戴天。
彻微想起九阴的面孔,恨自己当时未能将他杀死。
伥鬼浩浩荡荡,正向尚有活人幸存的村子涌去。
妖鬼入村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东方月盯着彻微通红的眼睛:“彻微,伥鬼类如蚀尸鬼,只要砍下头颅,撒上符灰,便可消弭不复生。”
“不复生……”她不忍地轻声重复。
彻微垂睫,眸中水光氤氲。
东方月言语咄咄:“你是否敢去亲手杀了他们?”
彻微落泪:“师父……他们是我的阿翁、阿婆啊!”
这章彻微像只只会叫妈妈的崽崽,可爱,师父有点男妈妈属性了哈哈。
还有个点,东方月之前打算将衣钵传给彻尘,现在是传给彻微,其实他一直做好了谶语成现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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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