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始的故事。
——最初的孩子。
江潮向他的母亲描述,有绿色的人影在夜晚向他靠近,他在上课时,会看到所有同学回头盯着自己,那些幻觉的发生大过了清醒的时间,那样的诡异和恐惧让他无法上学。直到他被确诊了精神分裂症,这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完全淹没了整个家庭。
经过长期的治疗后,病情总算有了些许缓解。
江潮在小区的池塘中遇到了许行,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他感受到了灵魂被穿透的力量,他们相识了。
江潮为交到这一个朋友感到无比的开心,他复学了,他以优异的天赋在休学四年后顺利完成了学业,小学毕业了。偶有发病的时候,许行会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整个治疗的过程,江潮清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行有些苦涩的笑脸。
许行握住他的手:“江潮,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人,我是许行安。”他轻轻地拉着江潮的手,在掌心用指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江潮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脸,感受着温暖在自己的手中开花。
吃过苦涩的药后总会有一颗糖等待着江潮,许行有时会让他猜猜糖在右手还是左手。
像一场梦一般,每次从痛苦和恐怖的幻象中挺过来后,都能感受到许行的温暖柔和覆盖住自己整个灵魂,身体里缺失的某些东西被这种温柔和关怀填满了,那些药物补救着他,江潮获得了短暂的痊愈。
夏日的午后总是会有金色的阳光穿透高大的树木,透过树叶的缝隙的阳光投射在地面上,照在了许行的脸上。
“江潮,有时候很羡慕你。”
江潮看着他发光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有些事情想不通,我不明白,我妈妈为什么会打我。”
江潮捡起地上的落叶,放在许行的头上:“不是你的错,她打你是因为她是恶人,许行安,我可以帮你。”许行发光的眼睛里有一些泪,但还是保持微笑对江潮说:“你帮我拿一点安眠药来吧。”
“我不清楚……怎么拿到?”
许行知道了他会这么说,只是轻轻一低头,一滴眼泪就滑落了下来:“谢绝家有一些,你帮我偷来吧。”江潮不知所措,用手为他擦去了那一滴泪,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他嘴巴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我会帮你的,一定会的,我来帮你除掉她。”
江潮求助了谢今飞,他同意帮助许行,询问了这件事后感到有些惊讶——许行怎么知道自己家有这种东西的。
次日夜晚,谢今飞蹑手蹑脚换出了安眠药,将自己的钙片充次其中,交给了江潮。
许行的母亲死了。死因是中毒,乙醇和苯二氮卓类药物的合用导致了呼吸抑制。
许行面对着那个女人的尸体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很平静的继续生活着。江潮询问他事情怎么样,许行只是沉默,盯着地面上的虫子,这件事连许行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虐待自己的人死去了,但却无法感受到一点开心和兴奋,只有轻微的失落感浮在他的心头。
许行会盯着江潮的侧脸发呆,江潮被盯得有些害羞,伸手遮住了许行的眼睛。他没有计较江潮的这些事情,平静地说道:“江潮,我很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
“不,就是羡慕,得病后会有大家的爱护,不会被打,可以用这种病躲掉不想面对的事情。”许行发光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愁,心底是有些激动地攥紧了手里的红领巾,但江潮只是神情淡漠,看到许行哭出来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感感受。
“你看啊,因为你的病,连这些难过和不开心都不能感觉到了,真羡慕你啊。”许行这么说道。江潮身形颤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他的内心被割伤了,感情的缺失和生理的病症让他短暂的忘记了曾经拥有的鲜活的个性,他向自己发问: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许行只是哭泣,阳光照亮了他的头发和眼泪,但没有真正照进他的心里。江潮呆滞地看着远处,眼泪不知不觉从他的眼睛里涌出。
他想起三个月前撞掉了一颗牙,感受到的只有疼痛,或许别的孩子会哭喊着撒娇要大人将自己抱起来,自己只是坐在原地独自感受疼痛,用小手拿起地上那颗本就该换的牙。
江潮伸出手,抱住了许行。他忘记了这么做会怎样,他好像觉得只要抱住了,就不会再有眼泪。
许行感受着怀抱停止了哭泣,他小脑袋里酝酿着一些东西。
许行的母亲被鉴定为自杀,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是他杀的可能,警方也不会将嫌疑放在一个孩子身上。许行被江潮的父母收养了,留在了江潮的家里。
短暂的时间,许行患上自闭症,休学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认为那是许行母亲的死带给他巨大的阴影。也是那段时间,许行受到了短暂的、热烈的关爱和呵护。
江潮的病情有些好转许多,渐渐感情不再那么麻木了,他在夜晚和许行睡在一块儿,牵住许行的手,偷偷观察许行的脸。许行并没有睡着,银色白亮的月光照在地面和被子上,许行凝视着窗外的月亮:“江潮,你对我很好,我们是最最好的朋友。”
“嗯……许行安,只要你不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就好,以后你想吃什么,我会给你拿。你要,尽快好起来,像以前那样。”
“谢谢你,江潮。”许行侧头与江潮对视:“抱歉骗了你,我是装的。”
“……什么?”
“没什么。”许行想了想还是打算不告诉他,自己已经体会到装病的愉悦感以及被关爱和爱护的感觉了,这是他曾经没有的。
“没事的,许行安,我们是好朋友,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许行盯着他,从心底感到了温暖。
……
这是个讽刺的结论,这是个悲哀的结局。
江潮觉得,一切的变动都是从谢绝开始,他没有反对许行交到了更多的朋友,反而觉得谢绝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伙伴,是个好哥哥,对于谢绝竟然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许行回家一天比一天晚了,江潮写完了作业顺便把许行的那一份也完成了,他趴在桌子上等待着许行的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行和他生疏了,不愿意和江潮睡在一起了,江潮感到不可思议,冲着许行大声询问为什么,怎么了。许行做出了意外中的反应,面对江潮的任何不悦只是摇摇头,缄默无言。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直到许行的一次回家,江潮发现了许行身上的伤,终于怒不可遏了,他发狂似的将屋里的东西打砸,将许行按倒在地板上,扼住许行的喉咙质问他。
许行再也不会流泪了,用自嘲的语气回答他:“我做错了事情,这些伤是应该的。”
“你为什么每晚要去谢绝家?你不打算和我说话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放开吧,江潮。”
“为什么?你怎么了?!你不和我一起回家,不和我说话,你要抛弃我吗!”
许行露出苦涩的微笑,没有直视他:“我和你,说不清楚的。”
江潮的双手终于被挣脱了,他感觉到那根浮木向自己越飘越远,马上就要溺死在水里了。当晚他失眠了,他坐在床上痛苦无比,感觉五脏六腑都有着撕裂般的疼痛,这种幻痛让他大汗淋漓,他翻滚着,好像感觉到身体的某处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发病了。但他不知道。
江潮摸索着黑暗从书柜里拿了刀,他看到地面上全是虫子,吓得缩到了角落里,幻痛已经让他生不如死了,哆哆嗦嗦地挥舞着刀,猛的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更加剧烈的疼痛从腹部蔓延上来,他看见许行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许行安,你肯见我了!你怎么了,你快和我说啊!”江潮伸出手去够那只手,他扑到的时候却落空了,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的头磕在地上后清醒了,抬头看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江潮转头四周环顾着,一片漆黑中能听到许行的声音:“是因为我厌烦你,你是个疯子,和你在一起只能照顾你,我已经厌倦了。”
“我不是……我没疯!!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许行安!”
像只落水的狗一样颤抖着身体,他把手握的刀远远丢出去,然后倒在地上。头上沾满了鲜血,冰冷黏腻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剧烈的疼痛让他快要晕厥过去。
“我病好了……我病好了!我不是疯子,许行安,你看啊!你看我,我不是疯子,我好了,我不是累赘……!”江潮嘴里说着这些话,在失血中晕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