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光洁干净,两旁仆人恭敬地站着,手上端着一盘盘的饭菜,还没摆上饭桌。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一个饭桌的距离,却仿佛有相隔了一片银河的距离。
她款款地踏着小碎步到凯卢布公爵,微微倾身行了一礼过后便坐了下来。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裙摆,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一旁坐着的阿斯坎。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我在工作方面有急事。”阿斯坎先开口道了歉。
按一般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或许坐在他对面的人就会妥协接受了。
可米瑞莉亚不是会遵从这种原则的,她沉默地坐着,纤细的手指捻了旁边洗手的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
刺杀她这么多次,不借题发挥骂他一顿都说不过去了。
“怎么不上菜?”她转移了话题,侧过脸去问了凯卢布公爵一句。
此时的氛围沉静极了,简直是一根针掉到地上都会被听见的程度。凯卢布公爵刚想出声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的时候,米瑞莉亚抬手指示一切都准备好了的仆人上菜。
“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
“你……”阿斯坎知晓自己这是被冷落了,脸色算不上好,却也没有揭开绅士的面具。
他结巴了一声便被凯卢布公爵截了胡,他打圆场道:“哎呀,我家孩子一向这样直率天真,你们以后可是要并肩共进的关系,您得多担待一点啊。”
他叹息着讲出这话,看起来真像是一个为孩子操心担忧的好父亲。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在为米瑞莉亚撑腰。
他说完以后,菜也上得差不多了,一瓶香槟摆在了桌面上。米瑞莉亚第一次见这个颜色的饮料,像这里的太阳一样闪着灿灿的金色流光,上面纠缠着一圈圈的礼花,上面还塞了木塞子。
真是精致。
拿起来端详了一眼,她就准备上手拔开那碍事的木塞子。一双手伸了过来帮她拿了过去,正抬头,又对上了阿斯坎那深邃的眉眼。
他好像在看她,或许是想施展他那无人可挡的魅力,但米瑞莉亚根本懒得对上他的眼睛,与他逢场作戏。
“我帮你吧。”他从她手里拿过以后,象征性地说那么一句。
凯卢布公爵看她还是不打算搭理阿斯坎,曲着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
“谢谢。”她礼貌回应。
阿斯坎颔首,他用开瓶器插进了木塞子里,很快就把塞子拔了出来。身边的仆人了解他接下来的动作似的,及时上前给他拿了一个透明瓶子,他接过以后,低着头认真地醒了酒,才拿起了他前面的凯卢布公爵的酒杯,往里面倒了一个指甲盖高度的酒水。
米瑞莉亚把自己的酒杯往前推了一点,等他倒完以后,立马仰头把里面的那么一点酒给喝光了。
“你还没喝过……别那么着急。”
凯卢布公爵有些着急地想夺过酒杯,只夺过了一只喝的干干净净的空酒杯。看着女儿这莫名其妙的怒气,他倒是不反感,温和地笑着抚了抚米瑞莉亚的脑袋。
“在未经过请示之前,不得先品尝美食。”阿斯坎冷声冷气地念出了长老制定的光明族原则。
凯卢布公爵微笑着说:“我们家……”
却被一声清脆的碰杯声打断了,他侧过头去,看到米瑞莉亚倾身上去把他的那杯酒杯拿了起来,与自己的酒杯碰了碰,然后冲着他轻笑:
“公爵大人难道不知道别人的时间也很宝贵吗?您一时的失约也打断了我宝贵的睡觉时间。”
阿斯坎觉得不可理喻地皱眉。
“况且……您或许不喜欢我,也有可能厌恶极了我。”她自己重新倒了半杯酒水,清凌的香槟在酒杯中心旋转绕圈,最后被米瑞莉亚一饮而尽,“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么你也不是什么清白之人。长老指婚,你又不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现在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未免也太过做作!”
米瑞莉亚讲完这一大堆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猛地闭了闭眼,把呼之欲出的酒气按了下去,她的胃还酸酸的难受。
她不是第一次喝酒了,但这幅身体大概还是第一次喝酒,以至于她喝了两杯就不太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只知道最好在脑袋还算清醒的时候回房间,要不然说多错多,她也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说错了话。
“我回房间了。”
阿斯坎冷静地站起身来,眼神朝米瑞莉亚踉踉跄跄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那一番真情流露的话奇异的没有引起他的反感,却是第一次把他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
樱桃般鲜艳的小嘴像小鸡似的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说的倒是直接又一针见血。
精致白皙的脸庞浮出点点红晕,第一次让他感觉她身上的假人感没有那么重。不像那群长老一样……昏庸无能。
这个时候,涌现出的生命力让他联想到那些无能下属的报告。
“她每次都好像能感受到我们的行动一样……”
次次刺杀,次次失误。
事情好像有趣了起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也捏了一张毛巾,擦了擦手说,至于可信度嘛,是半点没有的。
凯卢布公爵叹了口气:“丽萨之前是真的很喜欢你,才我去请的婚约,没想到你们两人现在……”
他摆摆手,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我能再邀请她出去吗,明天?”
“明天啊……”凯卢布公爵摩挲下巴琢磨了一下,“这你得先去问一问丽萨……”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等丽萨酒醒了再来亲自问她。”
阿斯坎怔了下,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往上方那抹飘逸的白色裙摆过去,再对上凯卢布公爵的视线时,他不卑不亢的点点头。
此时的楼上。
罗拉和一众人把米瑞莉亚扶上了床。
刚触到柔软的床单,米瑞莉亚就忍不住把脸蛋贴着冰丝制成的床单,把刚刚惹出的那烂摊子丢于脑后。
房间里不断有女仆进进出出,她们的声音很小,但是在米瑞莉亚此时混乱的脑袋里,只余光看到一群来来去去轻轻飘飘的人。
晃得眼睛疼。
她无奈地按了按脑袋,强硬撑着疲软无力的手臂坐起了身。
脑海里浮现了一遍刚刚吃饭的场景,她暗暗骂自己喝酒误事。
那些是心声没错,但是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她这么早早地与阿斯坎杠上也绝对没有益处。
只是蠢事做完也就过去了,还是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保命措施吧。
至少得活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天啊……
她正出神想着,突然有一个人影朝她这边走过来。实在太过突兀,她皱着眉,只差一点就要挥手上去。
柔和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小姐,阿斯坎公爵说想跟您讲几句话。”
米瑞莉亚刚要挥出去的手停在被子下面,攥成了拳头。
“等等,就说我还不太清醒。”她温声回,已经没有了刚刚对阿斯坎那样的针锋相对。
罗拉转头轻声对隔壁的女仆嘱咐了一声,接过了她手里的药。
“这是醒酒药。”
米瑞莉亚离那碗汤药隔得很远,她隐约感到有不对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凑近去闻了闻。
分明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这是谁熬的,”她抬眼,眼尾尽是醉酒的靡红,红扑扑像铺上一层粉一般,毫无侵略性,她看了罗拉一会儿以后,又补充道:“感觉好苦。”
“不想喝。”
她状似撒娇地瘫了下去,整个人像只耍赖的小动物一般躺在床上,还用一层厚厚的被子盖着头不愿意探出头来。
“没关系啦。”罗拉把这碗醒酒药搁到一边,“你可是凯卢布公爵的掌上明珠,我们府上的小姐,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既然阿斯坎公爵说了要等,让他等一下好像也无妨。”她帮米瑞莉亚盖好了被子,“我会出去跟他说让他等到您睡醒,想要娶我们家小姐难道不用经过什么考验吗?”
被厚厚的棉被压住的米瑞莉亚仰头,视线在那碗药上流连犹豫,在罗拉的指尖碰到碗边的那一刻,她叹了一口气,“拿来让我喝下吧。”
慢性毒药能加快死亡的速度,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时的雷莫斯族人或许还在担忧自己的安危,禁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一点。
她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一滴也不剩。喝完太阳穴就胀胀地眼睛也要睁不开了。
这药里面或许都不用放醒酒的材料,就那一丝毒都够这幅身体睡上个十小时了。
“小姐?”
罗拉再叫她的时候,只剩安静的空气轻抚过脸颊,被窝里已传出一阵甜鼾声。
睡梦中,不知什么缘故,她能感觉到自己踏上了一块软乎乎的垫子,身体正在摇摆不定,左右摇晃。
她无法睁开眼睛,即使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脚步在不听自己使唤地往前踏着,她心下慌张,因为身体内的挣扎,于是她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即将要摔倒之感,却又稳稳当当地走在这片虚空。
即使全身都在不受控制,脱离自身的管控,但她抑制住了内心的慌张。
暗叹自己最近实在是太过于大惊小怪了,一点小事都让自己内心摇摆不定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告诫自己,赶紧静下心来。
“你是米瑞莉亚?”
一阵轻风伴着低沉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漩涡,会趁她虚弱的时候将她引入深层黑暗之中。
不过——
深层黑暗嘛……
好像正是她的舒适圈。
而且这个声音,总感觉很熟悉,或许只听过一次,但就是很有辨析度的声音。
一时记不起来了。
她遗憾地挠挠头。
“米瑞莉亚?”
那人继续问。
“你是谁?”她不答反问,在那人松开了一点控制的时候,她感觉灵魂好像都被放松了下来,经过洗涤一般。
她连忙抓住了这个时机,挣脱对方的掌控,从对方指缝中溜了出来。
虽然还不能睁开眼睛,但是只有懂得反抗才有反抗谈判的资格。
凭借着风声的判断,她大概能感受到对方从什么方位过来抓她,灵巧地躲过去以后,她好像快要踏空了。
就在对方即刻便要抓住她的那一瞬,她往后倒,坠入无尽的深渊。
快速下降的同时,无孔不入的风倒灌进她的嘴里,这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闭眼的一片黑暗之中都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凡事发生必有缘故。
这人没有用她的需要,一定不会闲着没事来找她玩玩。
她放平了心态,不管耳朵的嗡鸣和下坠的强烈失重感,也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只感觉现在度秒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