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已经节省了一大笔钱的底气,艾玛果断地拉着海沃德在卡里利亚城外租了两匹马,这样整个行程会变得自由许多。比起乘坐大篷马车,策马前行可以让她们的旅程规划到更远的地方。
至于安全嘛,海沃德可是得到了弥尔顿先生肯定的勇士。艾玛并不担心。
趁着海沃德去买地图的间隙,艾玛开始认真和自己的马培养感情。虽然以前在村里也和达利一起骑过马,但那都是温驯的侏儒马,脚程不快,最多带她们跑上村后的小山丘,去看野花,去池塘钓鱼。
这次艾玛选的马是一匹栗色的母马,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有一个鸟的名字——笑鸫。
艾玛把头贴在她的额上,口中念诵心意相通的魔咒,然后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好感。
“这些商家真是黑心!一份最新、最详细的地图居然要一个银币。”
海沃德骂骂咧咧地回来,潇洒地骑上她的马。她还是照例穿着黑短裤、白衬衫、黑底绣花短款斗篷,这样飒爽的装扮让她骑在那匹健壮的枣红色母马身上时,被周围的姑娘们纷纷为之侧目。
不过比起劳伦斯还是差了些,毕竟没有姑娘忍不住朝她投掷鲜花。
“准备好了吧?走了,红雀。”
后面一句是对她的马说的。
……
一路往北,沿着官道向前,茂密的树丛快速从两边闪过。途中不时会有小一些的岔路,或者横贯。或者张牙舞爪地分支出去。不远处,有冒着炊烟的村庄,不过也很快在马蹄声中隐逝而去。
大部分的时候,路旁都是光秃秃的山石和荒原,毕竟越往北,就越荒凉。大陆上绝大多数的粮食和织物都产自南方,北方盛产的是矿物和武器。即使没有了凛冽的寒冬,那贫瘠的土壤同样孕育不出太多作物。
其中有一些时候,视线范围以内甚至连高于两米的植物都没有,只有风一直执拗地从北方迎面吹来。
随着天光开始渐渐消褪,朦胧的远处,道路的尽头开始出现一颗白点。那就是第一天要落脚的城池了。
……
城市不大不小,比不上卡里利亚,但是比起艾玛从小常去的城则是大多了。至少商业街就不会只有七条。
果然如卡塔丽娜所说,很轻易就能找到她的家族经营着的旅舍。旅舍外面漆着亮眼的绿漆,挂着厚重的店招,橘色底上面绣着赤狐——斯图尔特家的家徽。
接待员在看到艾玛提供的香料球以后,郑重其事地跑到后面叫出经理,然后由他亲自带着上楼,打开一间顶楼套房的房门。
房间很大,有三个卧室和一间书房。客厅的装潢也很用心,不是一昧的走豪华风格,而是以简约为基调,融合了城市所在地的特色元素,例如在墙面的材料中融入了打碎的矿石,还把冰川石、五华石、藤编等当地材料巧妙融入摆设的选料中,质朴而清爽。
尤其特别的是房间的地板,不是用常见的木材,而是用削薄了的石片,一片接一片地错落拼接,虽然巧妙的拼齐不留缝隙,但是天然石板大小、长短不一,看着宛若自然散漫的云朵。
“太夸张了,经理……请给我们两个清爽的单人房就好。”
艾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迈不进脚。
“小姐,请你千万不要为难我,那个香料球一看就知道是斯图尔特小姐给你的。她的同学到访,我们一定是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就看作是我们对未来出色的女术士的预先讨好吧。”
经理笑了笑,把钥匙轻轻放到艾玛的手上,然后迅速退下。
“就是,你客气啥,这也不算特别豪华的房间。”
海沃德绕过艾玛,走进客厅,然后一屁股陷进松软的沙发里。骑了半天的马,她的臀部需要一点休息。
艾玛不急着梳洗,而是走到窗边。顶楼的视野很好,正好可以俯瞰最繁华的商业区。
外面白日将尽,但是人们都不急于回家,反而越来越多。种种声响越来越杂沓,有叫卖声,有谈笑声,还有卖艺的吟游诗人整理好衣衫,开始在喷泉旁边弹起曼陀铃,唱起优美的叙事诗。那旋律忽远忽近,正好一字不漏地传入艾玛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个喜好寻欢作乐的城市,入夜之后才真的醒来。
……
在享用了送到房间的精致晚餐后,艾玛要求海沃德陪自己下去,想要近距离观赏那个吟游诗人表演。最重要的是白听了好一阵她有点过意不去,想去往他面前的兜帽里丢几个锡币。
吟游诗人不同于别的文字创作者,他们一定是不安于在一个地方长期生活的,流浪是他们创作的灵感来源。
他们写的东西说是诗,只是因为符合吟唱的韵脚,其实那都是一个个故事,经过了巧妙的夸张和修饰,变得跌宕起伏。
相对于这种短小精悍的作品,艾玛当然更喜欢可以拿在手上捧读的小说。但是偶尔听一次也觉得非常新鲜。
在轻轻放下三枚锡币以后,艾玛安静地站到一旁。那位诗人倒是注意到了她,冲她微笑起来。
在唱完一个骑士战恶龙的俗套故事以后,吟游诗人放下曼陀铃,看向艾玛。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想听的故事吗?”
还可以点歌?艾玛一愣,她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想静静地听上一会儿。这次出来她本来也想抓上两本书,但是被海沃德坚决阻止了,说那太过矫情,出来旅游一定要好好享受旅游本身,不可以沉迷于书本上的故事。
“小姐,需要思考这么久么?”
诗人再次拿起曼陀铃,轻松地弹出一段快乐的旋律。
“说吧,是不是想听爱情故事?我有很多关于骑士和公主的故事可以讲。或者你喜欢猎奇一点,我也有贵族少女被可怕的怪物绑架,后来爱上了他的故事可以讲哦。”
“口味也太重了吧……”
海沃德垮下脸来,即使是她也无法想像要怎么跟魔兽谈一场浪漫的恋爱。
“不不不,这位……小姐?”
因为海沃德的声音,见多识广的吟游诗人勉强下了判断。
“这个故事的最后,在真爱的力量下,怪物会解除诅咒,变回俊美无双的王子。怎么样,要不要听听看?”
说着,诗人已经开始弹奏了起来,准备唱响开篇。
“我不要听这个。”艾玛说道。
“什么?”诗人很诧异。
“我要听关于莉莉丝的故事。”
尽管莉莉丝的名字在整片大陆上都家喻户晓,但是关于她的故事,在南方只口耳相传着最重要的那几个。比如她在那场伟大的战役中是多么的英勇,法力是多么的强大。
北方才是莉莉丝真正生活过的地方,她后来随易雷亚王回到王都,伴他称王,亲自为他戴上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金冠。
其后她还不时去北方诸城游历,留下了许多传闻逸事。因为大部分都太过夸张,所以流传得并不广。
吟游诗人哈哈一笑,说道:“是有很久没唱过关于莉莉丝的歌了,我挑一首最喜欢的唱给你听。”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接着变得安静。大家都尽量减少呼吸,全神贯注地听曼陀铃声响起。
这首叙事诗名叫《松鸦》。
从前,有一位富裕的小地主,他有两个儿子。他对大儿子过于宠溺,对小儿子则十分严苛,还经常对他无端打骂。
大儿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变得骄横霸道,无所事事。因为他心里清楚,家里的财产早晚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而小儿子则变得谨小慎微,性格内向。
小儿子保塞尼亚斯平时很少说话,他心灵手巧,雕得一手好木工。他最喜欢的主题是松鸦,他最爱的一种鸟类。他每天用刻刀细细描绘松鸦的外形,然后拿起油漆一点点为它们上色。
红褐色的头脸,尾上覆盖的白羽,最重要的是翅膀上那一片碧蓝色的珍珠斑,他会特意用掺杂了珍珠粉的漆去表达,让木雕的松鸦羽毛在阳光下显现出迷人的光泽。
他每天在城外的大树下雕刻,雕好就轻轻安放在树杈上。远远望去,形态各异的松鸦就好像活的一样。
某天夜里,莉莉丝经过了这棵大树。她看到这些木雕,心里非常欢喜,于是念起咒语,让松鸦全都活了过来。
保塞尼亚斯那天是被松鸦的叫声唤醒的,他打开窗,看见了那些木雕的松鸦。虽然身子还是木头的,但是非常灵活。他大为吃惊,更吃惊的是这些松鸦对他非常亲昵,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主人一样,亲热地围拢在他的身上。
他的父亲非常生气,因为这些松鸦太过吵闹,而且明明是木头,胃口却很大,一顿要吃掉十只鸡的饲料。他让保塞尼亚斯把这些松鸦卖掉,已经有很多好奇的人开出了不错的价格。
保塞尼亚斯自然不愿意,他人生第一次和父亲产生了激烈的争执,最后哭着和松鸦们一起离开了家。
他在大树下搭了一个临时的住所。松鸦们非常懂事,每天清晨飞树林里自己寻找食物,傍晚再飞回来。而保塞尼亚斯则开始做实用的木器,卖掉换取饭钱。
有一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在遥远的圣山顶端,有一座宏伟的城堡。城堡前面有深不见底的壕沟,每一面墙上都布满锋利的刀刃。而城堡的最高处,站着一位浑身发光的姑娘。
第二天,他找了城里的术士为自己解梦。但没有一个术士能为他解答。
于是,保罗尼亚斯对着自己的松鸦说:“亲爱的鸟儿啊,你们能为我解释这个梦吗?”
松鸦开始欢快地叫起来,然后围成一个圈飞舞。它们是要为保塞尼亚斯带路。
保塞尼亚斯织了一张又牢又密的大网,自己坐在网的中央。松鸦们从四周叼住网的边缘,一起挥动翅膀,带着他飞了起来。
这一飞就是很久很久,终于来到了北境的首都。
落地以后,保塞尼亚斯没有看到梦中的城堡,更重要的是,这里离圣山也相隔千里。他带着疑惑向一个老婆婆询问,并描述了那个姑娘的外貌。
老婆婆显得非常吃惊,说道:“你说的是莉莉丝啊!”
莉莉丝?那位住在王城里的魔女?保塞尼亚斯不敢相信。
“你别傻了,爱上莉莉丝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但凡是有这个想法的,易雷亚王都会立刻砍了他的脑袋。我劝你不要白白送死。”
保塞尼亚斯此刻却显得非常固执。他表明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看莉莉丝一眼,别无所求。
老婆婆见他固执己见,只好为他指明了道路。
保塞尼亚斯对松鸦们说:“你们用网再把我抬起来,然后飞越王都城堡的城墙,带我到莉莉丝的窗边去。我只要悄悄看她一眼就好。看完我们就立刻回家。”
松鸦们依照他的指令行事,不过在飞越第七道围墙的时候,他们就被守卫发现。密不透风的剑雨将他射了下来。
保塞尼亚斯死了,坠落在城堡的地上。在他的不远处,正好是莉莉丝房间的窗户。
莉莉丝看到了这一切,走到青年的尸体边。
她看到了那些松鸦,此时它们已经回复了木雕的样子。主人死了,它们也失去了生命。
莉莉丝看着这具尸体。
她流下了一滴眼泪。
眼泪滴在保塞尼亚斯的身上。
奇迹出现了,保塞尼亚斯慢慢睁开了眼镜。他复活了。他看着眼前的莉莉丝,发着光的魔女。
忽然间,松鸦身上也有了动静。它们变成了黄金。黄金的松鸦跳起来,重新挥动翅膀,围绕着保塞尼亚斯盘旋,歌唱。
最后,保塞尼亚斯由黄金的松鸦送回了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曼陀铃的弦音停止,吟游诗人微微行礼。人群再次开始爆发出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完了?”
艾玛一边鼓掌,一边诧异的问道。并不只是意犹未尽,还有一点迷惑。
“当然完了啊,小姐。还能有什么后续呢?”
“保罗尼亚斯,和莉莉丝,就只是见了这一面吗?”
“能得见最伟大的魔女一面,难道还不够吗?”
“他们没有发生一点……浪漫的故事?”
“天啊,你在说什么!莉莉丝是属于易雷亚王的啊。青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何况还带回了那么多的黄金!”
人群中有别的人听不下去,开始争着回应艾玛。
“易雷亚王已经有自己的王后了啊。而且莉莉丝最终也没有跟他在一起,不是吗?”
艾玛还是执着的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莉莉丝这样人性化的故事。在以往听到的故事里,她都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神。而在这个故事里,她不光像一个少女那样对木雕的松鸦流露出喜爱,甚至还为素未谋面的青年流下一滴眼泪。
“小姐,别固执了。我一开始就说了,如果你是想听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我这边的存货可是数之不尽呢!”
艾玛一怔,然后微笑说道:“不用了,非常感谢。我今天已经听够了。”
然后她再次从荷包里掏出三枚锡币,轻轻放到地上的兜帽里。拉起海沃德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