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人终会撕破了扮相 第11章 第11章

大抵是很早很早开始，我便多留心起了周遭的环境，而后觉察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黑暗中总藏着些什么，就好像是有人无时无刻在暗处窥着我们。

这种感觉我十分熟悉，以前住在丞相府的时候，爹爹也会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布置很多的暗卫，用以保障我们一家人的安全。所以我可以肯定，这茶楼里藏着的暗卫绝对不少。

待思绪回笼后，我扯出一抹苦笑，如实回道：“在来这里不久后。”

檀生闻音沉吟片刻，点点头，蓦然松了我脖间和腕间的手：“既是如此，你可以活。”

后四个字叫我心头一宽，忽地提起来的心猛然撤了绳子坠下来。我抚上方才一瞬窒息的脖子猛烈的咳嗽着，抬眸瞧着眼前这个笼罩在阴影处的男人。本以为这话一出我便得了生，但细细瞧去发现这男人并不像是要轻易放我一马的样子。

果然，他接着说道：“你既然偷听了，就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我眼皮一跳。

“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我咬咬牙，思忖后终是泄了气：“帮了你，你会放过我吗？”

“自然。”

“一言为定。”

话落，檀生恢复成平素那副不爱搭理我的模样，驱着我离开这里：“你可以走了。”

得了赦免令，我爬起身逃也似地拔腿跑出书房，生怕他转念琢磨又改了主意。如此绕过了两个拐角后，我才喘着粗气缓下步子。

抬眼瞧去，见院中有一人，看样子像在借着桃枝堪堪避一把小雨。他身旁还放着一壶酒，我不由走近，意欲去看清对方样貌，而他在此刻恰也抬眼与我视线相接。

“这般冒冒失失的赶着去哪？”他当即摆出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调笑，冲我一掂手中酒壶：“莫不是惹祸了？”

我勉力平稳呼吸不同他计较。

这便是徐子良，那说书人。

我平日鲜少与他交谈，总觉这人如只笑面狐狸，教人平白生出几分警惕。现下我却主动接过了他的酒应邀，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

“在发愁啊。”徐子良说。他轻飘飘道句发愁，随之低低叹出口气，无可奈何刻满那具明朗眉目。

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因为潇潇姑娘？”

“看来你也不算很笨嘛。”

我闻言狠狠啐他一口，本便郁郁十分，这回就越发懒得再搭理他。我慢吞吞饮酒入口，酒是冷的，入喉却灼得我既痒且热。醉意随酒香一同回味，我似也忘了刚刚待他不满。我又问：“那么徐子良，你为何会成为这里的说书先生呢？”

“因为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啊。”他轻快未入眼中却笑意盈盈，果真像只口蜜腹剑的狐狸。不知缘何，我心下却漫生出一阵悲伤来。

这个问题，我后来也去问过阿苑，她给我的回答亦是如此。

可究竟是谁让他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呢？

层层迷雾缠绕，聚不拢，挥不散。我最终还是决定去敲开阿苑屋门，在辗转难眠已有两日，心事积压也不堪其扰之时。她似乎有所预料，早早烫一壶茶在房中。

“你想问什么？”

她说完，我只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门见山、直白发问：“阿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她面上稍稍改变了颜色，可未及我细细揣摩其间含意，就见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隐去适才怔愣：“苜尚，知道太多未必是好。”

“我难道要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我疑惑不解又苦苦思索，可若无人告知我真相，我又如何能想出来？

“我知你不愿被蒙在鼓里。”她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叹了叹，“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被害得无家可归的人。”

反复琢磨几遍这话，我才隐约听出其中真意。

“檀先生调查过你的身世。”阿苑话声平静，在我震惊注视下她不紧不慢继续说，“你幼时在闺中养着，幸得苏大人将你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你见外人。”

是了，爹爹一直将我护得很好。娘亲向我说过原因，他们怕身为女儿家的我给自己引来祸事。

阿姐称不上美貌动人，却也在一次宫宴上被那王皇后的亲外甥瞧上。可此人品行不端，臭名在外，皇上对他的心思虽没有立刻应下，却也没有拒绝。爹娘不愿我也遭此不公，索性便将我藏起来。

她字句不过寥寥，却教我心头翻滚、久久难安。是那昏庸的君主！若不是他抄了我的家，我如今何至于此？垂目蔽去眼中湿意，我沉默着，算是认同自己身世。

“檀先生之所以开这茶楼，收容我们这群无家可归之人，就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仇人。所以，他会留你在茶楼，也不仅仅是因为柠生。”

我心念一动，难道檀生的仇人也是皇上？

好半晌，我自觉头脑恢复了些虚空的清明。阿苑便继续道：“所以苏姑娘，你若想复仇的话，就跟着我们吧。”

事已明晰，可我莫名心头一凛似有什么瞬时闪过，那是从未念及过的事情乍然浮出的迹象。

“檀生他……是何人？”

问完我却见阿苑久久犹豫，口脂半褪的唇弯略略弯出如弦月的笑弧，眼中悲意凛然，过半晌方缓缓道：“他是当年远澹侯府的幸存者。”

声音却极轻，便如喃喃自语一般，却如裂雷灌耳炸得我脑中轰鸣。从未停止对檀生身份的怀疑，却不想事情比我预料的更加复杂。

远澹侯府……那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皇帝自从抄了我们丞相府之后，下一个便是远澹侯府被推出成为众矢之的。前朝的臣子，注定会是新帝脚下一块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那年远澹侯府十八岁以上男子问斩，女子为奴变卖。可侯府的女人也是有气节的啊，悉数自尽随自家男人去了。是以最后只有两人捡回性命——远澹侯唯一的儿子和他的养子。

据说八岁的小世子由于亲见自己母亲上吊惨死而痴傻呆滞，那养子知恩图报，从此带着小世子销声匿迹，再无人知其去向。

我默然垂首，思绪却凝滞不动，好似伸出漫无边际沉沉下坠。我应该复仇吗？阿娘的死，阿爹与哥哥们的流放，该不该找那人讨回来？

满怀心事，我走出房门的步伐也沉重如铁。我听到门阖上最后一声响，只觉压抑得喉头发哽。而我并未回头看阿苑一眼，踏上了身前青黑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