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染尽山林,徐徐晚风悠然越过竹林,奏出清幽的音韵。
当天边最后一抹薄媚褪去之时,玉归浓眉目舒展,将炼制好的无色液体倒入数个半透明的小小玉瓶之内,一一合盖封好。
青樱歪在一旁的竹榻上,以手托腮,盯着那排通透的玉瓶,眨了眨眼,叹道:“这毒胆终于制成了,玉叔叔,我真想知道,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你的?”
玉归浓神色淡淡,出了一会儿神,方才道:“难倒我的事情多着去了,当年沉香子在我和你干娘身上下的蛊,我便至今仍不能解。”
青樱跳下榻来,托起一个玉瓶端详半晌,笑道:“玉叔叔急什么?来日方长,总会想到办法的……对了,我记得五年前跟干娘去北渊宫之时,见到你们御风阁里有个满头白发的年轻男人,干娘说是饮了那毒胆之源所致,可我瞧他好好儿的,这毒胆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
玉归浓道:“你说的是鸣风吧?他来御风阁之前,在潇雨阁里受尽了折磨,身上被种下的毒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类,我正好想配置这毒胆,见他身上有好几种毒正好和毒胆之性有相生相克之理,便将他收到御风阁,让他饮下毒胆之源,他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毒化解了大部分的毒胆之源,是以他还能保住性命……说起来,这毒胆能配置成功,大部分还得归功于他。”
青樱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他算什么?你不是也在你自己身上试药么?”看看他头上半白的发丝,又展眉笑道:“好在这东西终于配制成了,也不枉你辛苦这么多年……”
玉归浓道:“若是寻常毒药,即使毒性再烈,也无需花费这么多精力。这毒胆之厉,其实并不在于毒性有多强,而在于它的特性。你瞧,这东西无色无味,入水即熔,入水之后,又能以毒生毒,且无论用何种方法,都验不出它的毒性来,你可试试看。”
青樱听说,忙从旁取了一枚银针,探入玉瓶之内,少顷取出一看,银针果然色亮如新,半丝痕迹也无。
她放下银针,抚掌笑道:“如此一来,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玉叔叔,这毒胆真可说是天下最厉害的工具了……”一面说,一面窥着玉归浓,趁他不注意,五指轻展,偷偷将一个玉瓶藏入袖中。
玉归浓看看天色,只淡淡点了点头,回首嘱咐了抱月几句,拂袖离去。抱月收好药瓶,又垂手道:“青樱姑娘,请回房吧。”
青樱哼了一声,悻悻走入房内,抱月关上房门,从外面将门锁上。
玉归浓出了竹林,径直来到泠水洞内。明月初升,一斜银光拨枝踏叶,洒在洞中清幽碧潭之上,一痕盈盈烁光,随着水流缓缓蔓延开去。
他俯下身子,取出怀中几个小小玉瓶,拨开瓶盖,将瓶中药液缓缓洒落于潭水之中。
水面漾起小小涟漪,一人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玉归浓也不起身,只将一包药粉交予身后之人,头也不回道:“今日起,你们所取的泠水,须用此药粉先行净化后,方可使用……此乃绝密之事,万万不可让山下护卫得知。”
浮影应道:“是。”躬身取了药粉转身而去。
玉归浓凝目瞧着那清泠碧水蜿蜒而去,潺潺流出洞外,良久方才缓缓起身,出了泠水洞。
他到了洞口,停住脚步,看了眼垂首立在洞外的弦月,颔首道:“跟我来吧。”
弦月大喜,跟在他身后一路行至竹舍,玉归浓进了屋,见他尚在门外迟疑,不由皱眉道:“还不快进来替我更衣?莫非还真想去泠水洞做事?”
弦月忙进了房,伺候他换了衣服,不多会儿抱月敲门进来,送上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玉归浓喝了药,便对弦月道:“你且出去,把衣服拿去洗洗。”
弦月闻言,将他换下的杏袍团作一团抱起,刚走出屋外,衣服中忽掉出一件物事来,他凝神一看,却是一串钥匙。
他心头砰砰直跳,忙朝屋内看了一眼,玉归浓却已盘膝坐于榻上,双目紧闭,面无表情,似乎毫无觉察。
是夜岚雾腾涌,长风过林,遍山的沙沙声如浪潮席卷,三更之后,一声尖利哨音响彻山崖,玉归浓陡然睁眼,起身打开房门,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浮影已静立在竹舍之外,低声道:“山下守卫放了消息上来,卿海生带了大队人马冲上山来,山下的人拦不住,估计最多半个时辰,便会到这里了。”
玉归浓诧异道:“他来干什么?”
“他说……要向您要回夫人。”
玉归浓冷笑道:“他夫人又不在我这里,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带了多少人?”
浮影道:“约莫数百人,说是不要回夫人,誓不罢休……”
玉归浓眉头深锁,目中恼意甚重,半晌道:“罢了,我去与他好好说一说。只要安抚过这几日,便不用再顾忌他了。”略一沉思,又道:“卿海生是个莽撞性子,只怕一时说不通,你去把泠水洞中的人都调过来,随我去山腰拦住他。”
他转头瞧了瞧青樱房间,对弦月道:“你守在这里,好生看着她。”说罢,带着抱月出了那片竹林,数名影杀悄无声息,早已候在林外,玉归浓摆了摆手,一行人燃起火把,沿着山路向下行去。
风吹叶摇,斑驳树影中,隐约可见山腰之下火光游移,如星芒点点,朝着高处潮水般漫来,玉归浓双眸微虚,展臂一挥,身后众人停住脚步。
山风飒飒,吹动衣袂翻飞不绝,玉归浓居高临下,冷冷瞧着山径下汹涌而来的人潮,待为首之人走近,方才纵声笑道:“卿兄,这么晚了,上我这偏僻的燕归山,不知所为何事?”
卿海生在数丈之外的林荫下停住脚步,背手而立。他面上红潮遍布,显见喝过不少酒,语气极为不善,冷哼一声道:“玉归浓,当年我将燕归山划归与你,这么多年来,又想尽办法替你找寻越王八剑,自问待你可算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自你回岛后,更是多方忍让,你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你别忘了,这岛,这人,都还是我卿海生的!”
玉归浓神色疏离,静若沉水,只微微一挑眉:“此话怎讲?”
卿海生瞠目张须,怒道:“装什么糊涂?我夫人在哪里?”
玉归浓道:“义妹么?今早她的确来了这里,不过辰时便下了山,她现在何处,我又如何知道?”
卿海生心头无名孽火直窜,咬牙道:“她今日上了燕归山便不知去向,她房中的随身衣物也不见了,不是来了你这里,还会去哪里?”
玉归浓淡笑一声,瞧着他身后黑蚁般蜿蜒而列的人群,悠闲自若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我兄弟一场,何苦如此大动干戈?再说,义妹究竟去了哪里,目前尚不得知,也许她只是觉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卿兄何必这么着急?兴许过不多久,她自己就回来了。”
卿海生冷笑道:“别当我是傻子!这段时日以来,她的行踪我都有掌握,她今日上了这山,根本没有下来过!玉归浓,你究竟交不交人?”
玉归浓面色一沉:“我说过了,之仪不在这里!你不去好好查问跟踪她的人,反而跑到我这里大吵大闹,怎么也不顾及下你一岛之主的脸面?”
卿海生早已听得不耐烦,瞧着月色下阔袖素袍,迎风而立的清铄身影,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愤恨,想着李之仪平常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对面前之人的情意绵绵,多年来自己的忍气吞声,胸中酒气上涌,醋海生波,只觉忍无可忍,面上渐显狰狞,忽大声道:“夺妻之恨不可再忍,玉归浓,你我兄弟之义,今日断绝于此——”说罢,抽出腰畔长剑,左手执住剑尖,双臂使力,用劲一折,“啪”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被他狠狠掷于地上。
常九站在他身畔,立刻振臂一挥:“搜山!”
玉归浓喝道:“且慢!”
常九置若罔闻,当先抢上两步,护着卿海生便往上冲,数点银光寒芒强劲尖锐,自他手中暴雨般疾射而出,玉归浓身畔一名影杀越众而出,双刀齐挥,身影腾挪间,将那迅疾而来的袖箭一一挡下。
双方早已是剑拔弩张,此刻一见有人动手,群情即刻激涌,一时喊声震天,如疾风暴雨袭来,人影交错间,火星银芒,剑影刀光斑斓闪动,山林之中狂涛大作,腥风大涌,骤然生波。
此刻山头上的泠水洞中,却是一片寂静。
天际冰轮惨白,照在洞内碧潭边横着的几具身体之上。泠水洞深处,两道人影飞纵疾行,穿过一道银练雨瀑,来到青藤蔓绕的崖壁对岸。
巨石之上盘踞的两只巨猿,早已嗅到生人气息,此刻呲牙咧嘴,气势汹汹,目中邪光闪闪,直瞪着来人。那雄猿双臂来回刨着脚下巨石,狂狺着张开血盆大口,雌猿按捺不住,抓住一根藤蔓,挟着呼呼风声,已飞身跃了过来。
萧珩护住长书,往后退了几步,左手一扬,将一团黑乎乎的布包扔了过去,低声笑道:“先让它们来会会你。”
布包在空中散开,一群马蜂倾巢而出,嗡嗡声不绝于耳,如道道急电,将那雌猿围得水泄不通,雌猿抓耳挠腮,片刻间便被蛰得浑身是包,哀叫连连,忙逃回对岸,群蜂去势猛烈,如黑云压境,络绎不绝朝着对岸嗡声飞去,那两只巨猿虽灵力非常,迅捷勇猛,对付蜂群却是丝毫占不到上风,不断吼叫连连,双臂挥舞间,虽捏死不少马蜂,急纵下跳间却也是汗出如浆,兼之身上被蛰之处瘙痒难耐,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
萧珩与长书两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此刻瞧着巨猿行动间猛烈生风,凶悍无比,将那蜂群扫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也不由咋舌,萧珩笑道:“亏你想出这办法,不然凭你我二人之力,要对付这两只猿猴,还真不容易。”
长书凝目瞧着对面,抽出长剑道:“是时候了。”萧珩将她双足一托,运气一送,长书身影轻盈翩飞,玉燕一般落到对面巨石之上,横剑当胸,一手抓过一根藤蔓朝对面抛去,萧珩伸手接住,抓牢藤蔓轻巧一荡,堪堪落在她身边,两人双剑齐上,朝那两只巨猿攻去。
两只巨猿此刻神力虽几乎被耗尽,但余势尚在,见两人逼来,血红双目中爆出拳拳怒火,顾不得周身奇痒,忽地捶胸大吼,口中呼出的气流声威震得崖上碎石滚滚而落,一时洞中地动山摇,两人站立不稳,只得齐齐抓住藤蔓荡开,躲避滚石。
长书左臂牢牢挂在藤蔓上,衣袂飘舞,借着藤蔓摆荡之力,朝那雄猿一剑劈去,雄猿跺脚一纵,利爪横扫而来,激得长书剑锋向左一偏,险些刺到萧珩肩上。
萧珩飞身闪过,抓住藤蔓向上荡到两丈开外,双足在崖壁上一登,借势俯冲而下,周身力贯长剑,正正刺入雌猿两排白森森的尖牙中,雌猿双目爆出,大口一合,衔着长剑,重重落到那凸出的巨石边缘,撞了两下,身子直朝崖下坠去。
雄猿扑救不及,心痛欲裂,嘶声不绝,发狂一般朝萧珩扑去,萧珩早已放开长剑,此时手中已无阻挡之物,忙抓住另一根藤蔓朝一边荡开,眼见长书手中剑光矫矫闪动,一剑刺入雄猿腰间,忙呼道:“小心!”
雄猿身上本有多处蛰伤,这一剑刺入它要害,更是痛苦无比,状若疯癫,口中喷出**腥风热气,双臂乱舞,长书手中长剑胶着在它腰肉间,一时抽不出来,那雄猿凶狠势烈,力如千钧,她只得松开剑柄避开,雄猿一个转身,猿臂扫来,将她抓着的那根藤蔓捞来扯断,长书左手一空,半空中正无依凭,萧珩已飞速荡来,将她腰身一揽,抓紧手中藤蔓,带着她荡回崖壁。
雄猿腰间插着莲心剑,癫狂之余疼痛难忍,只不断在那块巨石上捶地怒吼,道道浑厚之力,将那巨石震得摇摇欲坠,长书盯着雄猿腰上不断颤动的莲心剑,心头一急,捞起崖壁边一根青藤,咬牙朝前一荡,萧珩阻拦不及,忙道:“快回来!”说话间,她却已闪到雄猿身畔,伸手握住莲心剑剑柄。
那块巨石本已松动,此时整块从崖壁上脱落,轰然声中,长书抽出长剑,血光喷射而出,雄猿双目赤红,用尽力气向上一纵,却扑了个空,只凌空扯下长书一块裙摆,挣扎了两下,终于往下坠去。
长书荡回崖壁,萧珩长长呼出一口气,两人惊魂未定,紧紧贴在崖壁上往下瞧去,只见底下幽深难测,想必那两只巨猿已随同那块巨石葬身崖底,萧珩这才摘下覆面的头巾,青着脸道:“不就是一把剑么?何苦冒这个险?”
长书拿回莲心剑,心头欢喜,只不搭话。
萧珩仰首看去,见头顶上一丈开外有个猿洞,便道:“上去瞧瞧。”
两人顺着藤蔓向上攀去,爬进那猿洞中,伏腰走了几步,果见尽头一堆碎石果核下,现出一把三尺长剑。
长书上前将那剑拿起,拨开剑鞘瞧了两眼,笑逐颜开道:“果然是惊鲵剑。”
剑一出鞘,如寒潮扑面,数丈之外也是冷气逼人,细观剑身,龙吟细细,剑上云纹犹如巨龙盘卧,轻轻一挥,光芒闪动,更似蛟龙翻腾,海潮迭生。
萧珩笑道:“好事多磨,这剑也终于拿到了,也不知外面战况如何,咱们快走吧。”
两人不敢多作停留,一前一后荡到对岸,往洞口行去。
山腰之上,双方厮杀正酣,玉归浓立在一边,忽道:“够了!”声如洪钟,远远传了开去,他话音一落,手掌便朝边上一拍,“嘎吱”一声,碗口粗细的树干应声折断,轰然倒地,横在卿海生脚下,双方不由俱都收了手,卿海生喘着粗气,怒瞪着玉归浓。
玉归浓眉头微蹵,淡淡道:“卿兄,气出够了么?”
卿海生咬唇不语,捋袖揎拳,便要上前,忽听一人呼道:“且慢!”声音细婉柔媚,远远从山下传来,正好此刻林中颇为寂静,卿海生与玉归浓两人耳力甚好,听了这声音齐齐一愣,卿海生面上微澜顿起,脱口道:“之仪!”
李之仪娇喘吁吁,奋力拨开众人,来到卿海生面前,扬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卿海生木若呆鸡,抚着脸颊道:“夫人……”
李之仪啐道:“岛主真是糊涂了!怎不先问问你的手下干了什么好事?跑到玉哥这里来闹什么笑话?!”
卿海生面色灰败,颓然道:“这……夫人,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
李之仪抚抚胸口,歇了几口气,才瞧着常九冷冷道:“今早我从山上下来,午时便回了府,谁知午睡过后,他便来报我,说哥哥从望海阁跌下,伤势甚重,我担心哥哥,不疑有他,便随他出了门,谁知刚一出府,就被他几个手下绑住,拖到一只小船上,若不是我机警逃了出来,只怕这奸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便要得逞了!”
玉归浓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卿海生茫然看向常九:“果真?”
常九面孔一阵青一阵白,忽大声道:“不错!是我干的!我只是看不过岛主如此忍气吞声,不想岛主再做缩头乌龟,杀了玉归浓便一了百了,再不怕夫人离开!我常九一人做事一人当,岛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卿海生怒道:“要你多事!来人,把他绑了!”语声一柔,又握住李之仪左手,道:“夫人,是我糊涂,误信小人谗言,既然误会都已解开,那咱们……现在回府去可好?”
哪知李之仪柳眉一竖,狠狠将他手甩开,退开两步,朝玉归浓身侧一站,冷笑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跟你回去么?你既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摆着是不顾我的脸面了,这下人人都道我李之仪乃是不守妇道之人,你既如此,也休怪我无情,不如此刻便让大家都作个见证,我李之仪,今日起与你卿海生,夫妻缘尽至此,从今往后,互不相问!”
卿海生大惊失色,心头剧痛,愣愣瞧着李之仪:“之仪,你……非要如此么?”
李之仪略一点头,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朝山上走去。卿海生瞧着她的背影,痛苦万状闭上双目,自语道:“她……竟然如此绝情……”
玉归浓摇头叹道:“卿兄看开些吧,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不如就此放手。”
卿海生倏然睁眼,目光定在玉归浓脸上,含恨道:“少给我惺惺作态,玉归浓,你别得意,总有一日,我会踏平你这燕归山!”
说罢,举袖一拂,领着众人悻悻下山,不多时,人影散得干干净净,山林上下,重归沉寂。
四野阒然,抱月上前道:“师父,夫人她……如何安置?”
玉归浓只觉心烦意乱,拂袖道:“我先去泠水洞,你自己看着办好了。”快步带着众人往泠水洞走去,刚至洞口,他面色一沉,忽一个转身,朝一株大树纵身掠去,扬手一挥,一具身体从横生的枝桠间掉落下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守在泠水洞中的一个暗卫。
远处梢林中,传来朗朗笑声:“百草师叔,剑我们拿走了,后会有期!”
玉归浓勃然变色,足下轻点,提气追去。他袍袖鼓鼓生风,如飞鹏展翅,在树梢间疾速穿梭,直追到树林尽头,却不见了前方的两道身影。
脚下一道深壑,阻绝了去路。深壑对面的崖背,便是燕归山靠海的那面山壁,连接两边的索桥被利刃斩断,一段残索吊在对岸,犹自晃荡不已。
玉归浓只得止步,似是心有所感,仰头朝前方望去。
其时乌云渐起,掩住半轮月光,现出的那半面清辉银月,正好低悬在远处孤崖之上,皎皎月光如霜似雪,剪纸一般勾出崖顶上两道衣袂翻飞的修长身影。
玉归浓双眸微虚,面上神情似怒非怒,只一眨眼间,那嵌在月影里两道银光裹边的身影,已从崖顶消失不见。
片刻后浮影赶上前来,抛出一条锁链,勾在对岸,玉归浓步履如飞,追至对岸孤崖顶上,只见一块巨石上缚着一条麻绳,长长垂到崖下,他往下探身一望,底下的人已放开那粗绳,下到了半山壁中。
萧珩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放火将那麻绳末端点着,海风托着火焰,慢慢朝上窜来,不一会儿便将那麻绳烧去了一半。
玉归浓心中恼怒不已,眼睁睁瞧着两人慢慢攀下悬崖,去到海岸边,上了白浪翻滚中的一条小船。
浮影低声问道:“追么?”
玉归浓冷笑道:“追?如何追?卿海生刚与我翻脸,又怎会调出船只?要他听命于我,也还得一段日子……罢了,你先回去吧。”
海风嚣狂,浮影离去后,玉归浓发丝飞扬,只身伫立在那孤崖之上,俯视着夜空下渐行渐远的小船,神色冷凝,若有所思。
船夫摇着撸,于拍岸巨浪中将船驶开,萧珩站在船头,凝望着崖顶上那抹临风而立的黑影,那黑影于模糊夜色中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终于消逝不见。
那船夫这才丢了浆,道:“九哥交托的事已完成,我便先回了,几位多加小心。”脱了斗笠蓑衣,跳下船头,跃入海水之中,往海岸边游去。
萧珩升起风帆,弯腰进了船舱。
灯罩中火光如豆,长书静静坐在角落里,青樱坐在她对面,嚼着肉脯,又将一个酒坛的封口揭开,正往碗中倒着酒。
萧珩上前将碗拿开:“这酒不是给你喝的。”
青樱双腮一鼓,瞪他道:“别这么小气。”
萧珩将她面前的肉干等物一并收走,道:“你吃的已经够多了。我问你,你真知道月娘在何处?”
青樱朝后一仰,靠在舱壁上,半闭着眼道:“找到薛凝就能找到她了——我走的时候,听孙九青说薛凝已开始为颜遨铸剑,应该就在浮稽山附近。”
萧珩点头,又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青樱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反正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索性都告诉你们……”娇笑一声,缓缓道:“你拿到那几剑的事,是薛凝在南厉府中探听出来的,他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玉归浓,玉归浓才让韩嵩把你关起来,逼你拿出那几剑。”
长书吃了一惊:“师父怎会听命于玉归浓?”
青樱看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从北渊宫里出来之后,玉归浓正好从薛凝那里知道了韩嵩的一件秘密——薛凝在青锋谷藏着时,有回差点毒发身亡,玉归浓为他解毒,作为交换,薛凝便把这秘密告诉了玉归浓。玉归浓拿这秘密去威胁韩嵩,韩嵩自然只有乖乖听命……还有,我爹爹肯答应留在连云庄替薛凝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萧珩道:“什么秘密?”
青樱喝了口水,才道:“这秘密,是和十九年前我娘之死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