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出御风阁,鸣风已看到数名潇雨阁侍卫剑拔弩张,正立于大门之外,当中一人巧笑嫣然,却目含怨愤,正是绿凫。
“叮”的一声,他身后的长书已拔出莲心剑,斜跨一步上前站定。
鸣风静静瞧着绿凫:“宫主要你来拿我?”
绿凫冷笑一声:“鸣风,枉我一直如此信任你,没想到,居然是你骗了我。”
鸣风笑了笑:“这么几年,我帮你的还不够多么?绿凫,如果我要你放我一条生路,你会么?”
绿凫双眸一眯,冷声道:“你觉得我会么?被你愚弄了这么久,即使宫主不下令,我也会杀了你,才好解我心头之恨。”
鸣风声音一沉:“如果我说,只要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便可助你登上宫主之位呢?”
绿凫眨了眨眼睛:“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
鸣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这些年来,我在各处都布下不少棋子,就拿你座下的四名影杀来说,其中有两个都是我的人。只要你替我稳住苏青雷和云棠,让我杀了宫主,这些人,以后都会是你的人。”
绿凫沉着脸,面无表情道:“你要杀了宫主?”
“不错,我本想利用萧珩引宫主和风使相斗,趁机除掉宫主和风使,不过李之仪甚为狡猾,已经知道了我在想什么,这会儿已经出宫了,我猜她和风使已经自愿放弃御风阁,如今宫主正在胁迫萧珩写出越剑详考,如果要杀他,这实在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何,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赌上一把?”
绿凫面上神色变幻,踌躇不语。
鸣风轻笑一声,摸出怀中一个锦囊,道:“这是沉心丹的解药,如今我遍布在北渊宫的人,都指着这解药保住性命,你只要每年给他们一颗,他们绝对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就是风使和李之仪,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绿凫上前,一把拿过他手中锦囊,拿出一颗药丸放在手中审视,片刻后转过身去,朝她身后一排侍卫看去。
那排侍卫中有两人看见她手中那枚药丸,忙跪倒在地,其中一人颤声道:“雨使大人,这的确是沉心丹的解药,属下罪该万死,为了保住性命,一直听鸣风大人的指令行事,还请雨使大人宽宏大量,饶恕我等,今后雨使有令,属下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只盼雨使大人能赐予属下解药。”
绿凫转回头,看了鸣风一眼,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废人,居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惊雷阁和逐电阁中,有多少人吃了你这药?”
鸣风淡淡道:“共有六人,其中三人是影杀。不过,这里只是一半解药,等大事一了,我出宫之后,自会把另一半解药所在的地方告诉你。”
绿凫沉吟半晌,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做宫主?”
鸣风苦笑一声,道:“你莫非不知?我恨透了这北渊宫,如今有机会出去,又怎会甘心把自己余生埋葬在这里?北渊宫在你们眼里是宝,在我心中却是一钱不值……如今风使和李之仪放弃御风阁,我一走,宫主一死,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威胁到你,这北渊宫,就是你的了。”
绿凫犹豫片刻,咬牙道:“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稳住苏青雷和云棠,不要他们接近宫主寝宫。大事若成,你放我们出宫。”
绿凫面上现出一丝狠辣之意,缓缓颔首道:“好,我就和你一起赌上一把。”
她一声令下,身边众人立即让出通道,长书收了长剑,朝鸣风一点头:“那我先去。”
她提气直奔,快步来到风千冥大殿之前。
数名侍卫持剑而上,长书抽出莲心剑,喝道:“让开!”飞身而起,剑光随她身形转了一圈,剑芒如漫天飞花,起落之间,已刺倒数人。
侍卫自各个角落疯涌而来,长书紧抿双唇,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刹那之间,血光染红了她的衣袂,莲心剑清光似电,穿云破石,横扫千钧,怎奈侍卫之中亦有不少高手,长书与其缠斗多时,仍是无法取胜。
正心急如焚之时,鸣风带着侍女阿莞赶到,长书心头一喜,忙扬声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她身姿翩如惊鸿,持剑杀出一条通道,护着鸣风通过正殿。
鸣风来到寝宫之前,却见石门紧紧关闭,忙让阿莞扶着他,细细查看石门周围机关。
不一会儿,长书解决完殿中侍卫,也纵身赶来,瞧着那厚重的石门,忙问:“能打开么?”
鸣风不语,只缓缓摇了摇头。
长书心中一沉:“还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去么?”
“没有。这石门从里面锁住了,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打开。”
长书面色苍白,浑身力气都似被抽走了一般,软软倚着石门坐下,趴在石门之上,侧耳细听里面动静,却是一丝声响也听不到。
鸣风想了想,对阿莞道:“你去御风阁里叫几个人过来,让他们拿上斧头。”
长书坐在地上,将头埋入双臂之间,闷声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出来……”
鸣风心中亦是焦急万分,只默默看了她一眼,半晌低声道:“是我太大意了,只盼阿墨多撑一会儿,我给他的千回草,如果他有机会烧掉,也不是一丝胜算也无。”
长书抬起头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这石头如此坚硬,一时半会是凿不开的,只怕等凿开了,他……”
鸣风沉声道:“不管如何,也只有一试了。”
片刻之后,阿莞领着众人赶到,长书和鸣风也抡起斧头,朝那石门一下一下凿去,奈何石门果真坚硬无比,众人凿了半日,方才在那石门之上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浅坑来。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长书手足越来越酸软,额上汗珠一滴一滴落下,只机械无力地挥动着手臂,鸣风夺下她手中斧头,道:“先歇会儿再继续。”
长书哪里肯歇,随手抢了身边一人的斧头,再度扬臂时,才觉得浑身力气早已用尽,两条手臂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再也举不起来,她抛下斧头,双手抚在石门之上,大声道:“萧珩,你一定要撑住,你说过,会和我一起出去,我相信你,你绝不能食言……”
鸣风心中渐渐绝望,终于朝众人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你们都去吧。阿莞,你带傅姑娘去御风阁里的那条密道。”
长书猛然摇头,她形容憔悴,汗湿的黑发紧紧贴在颊边,双眸黯淡无光,喃喃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他……”
鸣风沉默不语,心中也是酸痛难言,只呆呆瞧着那道石门。
正在绝望之际,却听石门轰然一声,竟然缓缓移开,鸣风大喜,跟在长书身后,越过那道石门。
石室之内面目全非,烟尘扑面,一片残垣碎石之间,处处皆是刺目的鲜红血迹,残肢断骸遍地都是,长书心头猛跳,一时站不住脚,身子软软跌倒,身后的鸣风忙拉了她一把,她低头一看,方见脚下一人浑身浴血,一身衣服已是褴褛不堪,散乱的黑发盖住了他的脸,他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长书一颗心就似要从胸腔中怦跳出来,定了定神,方才颤抖着俯身扒开他面上的黑发,哑声唤道:“萧珩!”
他长睫微微一动,睁开眼来看了她片刻,又闭上双眼,唇角缓缓绽出一丝微弱笑意:“长书,我,我杀了他了——”
长书急忙拍打他脸颊,迫使他再度睁开眼来,她望进那迷茫无神的眼眸,勉力笑道:“好!你一定撑住,我们现在就出去。”
鸣风伸出手来,五指疾拂,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又将一颗丹药喂入他口中,沉声道:“快回御风阁。”
长书将他负在背上,几人匆匆走出大殿,回到御风阁。
鸣风在自己房内将萧珩身上伤口匆匆做了处理,又自门口取出一副拐杖,弃了轮椅,对长书道:“走吧。”
长书有些迟疑:“现在就走,他,能受得住么?”
鸣风斩钉截铁道:“受不住也得走!留在这里夜长梦多,绿凫不见得能挡住苏青雷和云棠,此时宫主身亡的消息想必也传开了,我实在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长书听说,便点了点头,仍将萧珩背在背上,阿莞过来扶住鸣风,四人脚步蹒跚,出了鸣风居所,进入一条密道,一路向上攀登,不敢有一刻停顿,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登到了顶部,阿莞推开上面一块石板,扶着鸣风率先爬出密道。
此时夜幕初降,落霞岛上星光满天,浩瀚漆黑的大海上,潮汐翻滚,鸣风一时愣住,洋溢着咸湿味道的海风扑面而来,扬起他的发丝,从他的心底缓缓吹过,轻轻荡涤着污垢尘封的某一个角落。他痴痴仰望着宁谧的苍穹,不知不觉间,双眸中溢出晶莹的泪水,顺着面具下的脸颊,缓缓滴落。
他怔忪良久,方低下头去,搭上萧珩手腕。他仍是昏迷不醒,脉象极之虚弱,长书在旁问道:“他……没有什么大碍吧?”
“如果能撑过今晚,应该就没事了……”
长书沉默片刻,忽站起身道:“你说的那个机关,如果我去打开之后,大概有多少时间可以给我脱身?”
鸣风吃了一惊,凝视她片刻,犹豫良久,方才缓缓道:“我算过,打开机关后,约有五刻时间,海水会全部没入山腹之中。”
长书点头道:“好,那就够了,你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将长发束好,复又钻入密道之中。
鸣风心头七上八下,一时又有些后悔不迭,愣愣坐在一块礁石上,凝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海面,静静等待。
阿莞在周围转了多时,过来拍手笑道:“太好了,那边礁石后面有一条小船,等傅姑娘出来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鸣风收回目光,颔首笑道:“等离开了这里,你就走吧,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莞欢呼一声,随即望着他,迟疑道:“鸣风大人,那沉心丹……你有没有给我吃过?”
鸣风失笑道:“你和春桥,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怎会给你们吃沉心丹?你过来。”
阿莞依言走进,鸣风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扼住她手腕,左手扬起,牢牢覆在她天灵盖之上,阿莞面色变得极为惨白,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张口道:“你……”
鸣风手上力道加重,片刻之后撤了掌力,松开她手腕,阿莞身子一软,跌倒在他脚下。
鸣风看着她,低声道:“你在北渊宫里所学的邪功,我已经全部废去了,从今以后,就当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对那里恨之入骨……”
阿莞泪眼朦胧,俯首谢道:“多谢鸣风大人。”
此时脚底下隐隐传来呼啸之声,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鸣风心下焦急,不由道:“阿莞,你去看看。”
阿莞应了一声,正待钻入密道,底下一人已自洞口跳出身来,朗声笑道:“成了。”
鸣风身体一颤,似是不相信那罪恶之地就此消失,只呆呆问道:“成了?”
长书笑靥如花,过来背起萧珩,笑道:“很顺利,没有人注意到我,不过我打开机关后,应该有人发觉不对,已经往密道赶过来了。”她四处望了一望,又道:“我来的时候把一只小船栓在岸边一块礁石后,咱们这就坐船离开。”
阿莞笑道:“原来我方才找到的那只船是你的。”
四人不敢逗留,忙上了船,长书将方向指给阿莞,让她掌舵,便过来瞧萧珩伤势。
萧珩双眼紧闭,夜光之下面容惨白,鸣风低声道:“他断了几处经脉,胸口又有极深的伤痕,能保住性命,实在令我很意外,就看今晚他能不能熬过去了。”
长书握住他的手,将真气一遍一遍输过去。到了夜半时分,萧珩身体滚烫,又开始发起烧来,完全陷入昏迷之中。长书忽想起一事,忙伸手探入他怀中,摸出一支竹笛。
一缕青涩的笛音,于黑暗之中冉冉响起,渐渐压过时松时紧的海潮声,在海面上低吟婉转,呜咽而鸣,那笛声吹出的音律有些不稳,却包含着情感,萦绕在昏迷之人的耳际,引得他眼皮轻轻跳动。
笛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夜。直到月落星沉,海面上风止浪平,天边隐隐有一线光亮透出,鸣风这才感觉到萧珩微微动了动手指,他不由大喜过望,见萧珩轻喘一阵,想要坐起,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船舱边上。
萧珩微微睁开双眼,瞧着长书,轻轻笑道:“别吹了,再吹的话,我又要睡着了……”
长书微笑,眼中却有泪落下,一言不发放下竹笛,轻轻抚上他面颊。
水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蓦的从海中跳出,刹时之间光彩四射,层层云海被染得橙红鲜亮,如同一团火焰在沸腾,微风举起浪花,便似在大海之中四处燃开一簇簇小小的火焰,不断捻转跳动。
鸣风长长松了一口气,扬起头对着日光眯上双眼,他胸膛起伏,忽然伸手摘下面具,抛入大海之中。
海风轻拂,苍茫大海中一叶孤舟随浪轻轻摆动,金色的阳光洒遍海面,又照在每一个人的面上,撵走了阴霾,荡去了尘埃,天地之间暖意洋洋,众人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贪婪地迎着阳光,闭着双眼,绽放着最欢欣的笑颜。
十日之后。
正是月逢十五,圆月高高悬于天际,清澈的光影在院子里投下一片银辉,沐浴在月光下的娇花绿叶,迎着夜风摇曳生姿。
打开的窗户之内,依稀可见一个青年斜靠在床沿,黑发如瀑,肌肤如玉,一双墨眸似睁似闭,好像还有几分睡意,身上的长衫半披半散,露出白绫缠裹的胸膛。
门口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他侧耳辩认一阵,嘴角缓缓勾起,悄无声息躺下身体,闭上双目装睡。
有人推开他的房门,接着,是水盆轻轻放于地面的声音。
他静静等待着,听见淅沥滴答的水声,是她正在水盆中拧干毛巾。
一只手伸到他胸前,揭开他的衣衫。
他心头狂跳,险些露了破绽。这些天来,如果她见他醒着,替他换药之时便草草了事,若是他睡着,她便会细心地为他换好伤药,还会替他轻柔地擦洗身子。
所以他一旦发觉之后,基本上都在装睡。
她的手指略有些粗糙,不经意触到他的肌肤之时,有淡淡的涩意和暖意,彷佛一根羽毛轻轻撩过他的心头,带来阵阵的悸动,每当这时,他便有些心猿意马,半是欢悦半是痛苦。
不过今天这种甜蜜的煎熬却迟迟没有来到,她解开了他的衣衫,却久久没有动作。
莫非她发现了?他心中有些忐忑,闭着双眼,不敢稍稍挪动半分。片刻之后,却听一声门响,她竟然出去了。
他心头微恼,墨眸徐徐张开,不一会儿又听见门响,赶忙闭上双眼。
这次手很干脆地伸了过来,揭开他胸前的裹伤布。
他直觉不对,眼睛微微翕开一线,瞄了瞄那只手,这一瞄,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瞪着面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半晌方才吐出几个字:“红药!怎么是你?”
红药摸摸头,憨笑道:“萧大哥,好久不见……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就由我来给你换药吧。”
萧珩目光一转,只见长书闲闲靠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手指轻搭手臂,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装睡是么?我瞧你好得很快啊,红药,你也不用给他换了,以后就让他自己来。”
红药犹豫一阵,看了他一眼,萧珩暗中懊恼,只得咬牙道:“我自己来吧——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家先生呢?”
红药笑道:“昨晚来的,见你在睡,就没打扰你……一痕先生也来了,正和鸣风大哥说话。”
谢谢丁丫的地雷,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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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