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舟山城,来到城西一间狭小的民居之外,院子里黑灯瞎火,并无人迹,二人又等了一会儿,方越过墙头,进了院子。
长书看着满屋的灰尘,道:“这地方莫非没有人住?”
萧珩道:“听说这里是一座凶宅,有好几个人都死在这里,连叫花子也不敢在这屋里过夜的。”
长书愤然:“凶宅?哼,他们倒挺善于装神弄鬼。”
萧珩一笑:“你检查这间屋子,我去那边看看。”
长书细细查看了半晌,正不得要领之时,听他在那边低唤:“长书,快过来。”便忙走到他旁边,只见他移开一张床榻,在床底摸了半日,底下一块石板应声移开,两人凑过头来往下一看,底下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洞口处垂下一根碗口粗的麻绳,长书探手一摸,麻绳纹丝不动,显见下端固定得甚为牢靠,那麻绳表面粗粝不堪,她只摸了一把,也觉得十分扎手,不觉眉头一皱。
萧珩看着她,笑道:“我背你。”
长书斥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萧珩本是逗逗她,见她果然轻嗔薄怒,心下不由一乐,将断水剑插在腰间,抓住麻绳,当先慢慢攀下,长书跟在他后面,将顶上石板移回原位,这才缓缓下来。
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攀了一阵,只觉手心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也只得咬牙支撑,下得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洞中空气一变,已不若先前的闭塞之感,隐隐似有微风在洞内流动,萧珩伸手往边上一探,已不能摸到石壁,显见此处已开阔不少。
忽尔厉风飕飕,夹杂了数不清的凄厉怪啸之声,直往这边扑来,长书不由低呼一声:“蝙蝠!”原来两人双手已给那麻绳磨破,鲜血沁出,血腥味引来一波又一波的嗜血之物,密密麻麻,似离弦之箭呼啸而来,萧珩左臂紧紧抱住麻绳,右手抽出断水剑,朝着风声厉极之处刺去,几只蝙蝠给他刺中跌落,浓厚刺鼻的血腥味和恶臭味,将不少蝙蝠引开。
萧珩低声道:“你还是到我肩上来吧,我往下面走,你杀蝙蝠,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底下。”
长书道:“好。”坐在他肩上,一手抱住他脖子,一手轮开揜日剑,将飞来的蝙蝠不断刺落。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萧珩双手已给刮得献血淋漓,足下方才触到地面,他心头一松,哑声道:“好了。”
长书忙跳下来,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萧珩喘了几口气,才道:“你方才差点把我勒死啦。”
“那你怎么不早说?”
他笑道:“勒紧点好,要是你手松了掉下去怎么办?”
长书道:“哪那么容易掉下去?”一面说,一面撕下一块衣摆,拉过他的手,将他手掌心紧紧缠好,这才摸出火折点燃。两人踏过厚厚的蝙蝠尸堆,朝黑暗深处走去。
走得片刻,四周石壁围拢而来,已是无路可走,长书上前两步,高举手中火折,细细探查前方石壁,不想“咯吱”一声,脚下所踏之处突然下陷,她足下一空,未曾防备,霎时便往下跌去,萧珩正在轻拍另一处的石壁,听见声响,忙飞身扑来,却捞了个空,他想也不想,立时跟着跳了下去。
他人在半空中,眼睛只盯着长书手中的火折,那微弱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突然之间却又骤然熄灭,四周顿时一片漆黑,萧珩脚一落地,便忙朝那火光消失之处奔去,一面低呼:“长书——”
半晌却是无人回答,他心头一沉,忙去摸自己怀中的火折,手刚刚探到怀里,却听见一个柔媚无比的语声响起:“你最好不要点火,刚才她的火折我好不容易才打灭,这里的空气干燥,可不能再有火出现。”
萧珩一顿,闻得这洞中果然隐隐似有硫磺的味道,便住了手,问道:“请问是沐大姐还是沐姑娘?”
黑暗中那女子扑哧一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还是别叫我大姐吧,听起来好像我很老似得。”
萧珩便笑道:“沐姑娘,请你把她还给我吧。”
“还给你?那可不行,我留着她还有用处呢。”
萧珩急道:“沐姑娘——”
女子娇笑一声,道:“我叫沐云,以后你既然是我孩子的爹,我的名字还是趁早告诉你的好。”
萧珩疑惑道:“孩子的爹?”
沐云笑声忽远忽近,一阵浓香霎时飘了过来,一只纤手已抚上他肩头:“我听见你们两个来了,忙赶在他们之前来找你,就怕他们着急先把你杀了——你若是做了我孩儿的爹,在我生下孩子之前,他们自然不会杀你,我能让你多活一年,你该怎么感谢我?”
萧珩忙将她手一甩,后退两步,道:“沐姑娘请自重……莫非你们问都不问别人来历,就要和别人结婚生子?”
沐云声音一沉,语声立刻变得冰冷:“不错,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定当知道我们便是守墓人,我们除了要守住这里,还必须想办法繁衍后代,既然你自己闯到这里,我也不用费心到外面去找了……你从还是不从?”
萧珩忙道:“我长得很丑,还生了一头的癞子。”
沐云吃吃笑道:“你别诓我,这里这么黑,你们看不见,我自小生活这这里,却看得很清楚——明明是个俊俏的小哥,我在外面也看了不少人,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长得像你这般好看的。”
萧珩无奈,只得道:“那你过来。”
沐云媚笑道:“这才乖……你这般干脆,果然很合我心意。”说罢两只柔软的手臂伸了过来,搭上他肩头。
萧珩一把抓住她手腕,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沐云笑得花枝乱颤:“我不信。”
萧珩忍住心头涌上的嫌恶之感,沉声道:“那你可以试试我的剑法。”
沐云在他耳边吹口气,笑道:“这般天赐良机,何苦去干那些煞风景的事?再说,王绮箩没有告诉她家里人,我们却很清楚,几十年前沐风荷背叛我们逃出这里,谁知道他有没有把越女剑法传授给别人?”
萧珩犹豫片刻,只得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沐云双手反而勾住他脖子,笑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舍不得放你。再说,如果你真是他,我给你生下孩子岂不是更好?冤家,你就别推辞了,我保管你不后悔……”
萧珩冷冷道:“把你的手拿开。”
沐云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你别忘了,她还在我手里,你若是不想我把她交给我弟弟,就乖乖跟我走。”
萧珩心头一紧,道:“你想干什么?”
沐云笑道:“我弟弟也早到年龄了,我瞧她长得还不错,反正她又是无关紧要的人,配给我弟弟也算将就。”
萧珩手中断水剑几乎就要刺出,心中念头急转,极力沉住气,才道:“那我若是跟你走呢?”
沐云格格笑道:“那我就放她出去——不过嘛,何时放她出去,就要看你能不能让我高兴了。”
萧珩强压下心头怒火,叹了一声,道:“那还等什么,去哪里?”
沐云这才收了手,柔媚一笑,道:“跟我来。”
萧珩道:“慢——她呢?”
沐云不悦道:“我自然会把她带着。”
萧珩生怕她对长书不利,只得循着她身上的香气,慢慢跟在她后面走去。
不多时闻得哗哗流水声,空气渐渐清新,若有若无的花香飘来,冲淡了沐云身上的浓重香气,萧珩听得她脚步声停住,便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沐云道:“不错,你觉得这里如何?”
萧珩道:“我看不见,不如你点上灯。”
沐云笑道:“小冤家,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你若是看见了,带着她跑了怎么办?”
萧珩道:“我可没这本事……不过,我要确认她没事,才能放心……”
沐云犹豫一下,道:“好吧,就让你看她一眼。”说罢拿过一支蜡烛点燃,光明骤现,萧珩眼睛刺痛,片刻后方看得清楚,只见这石洞方圆十丈有余,洞中桌椅床榻一应俱全,长书斜躺在洞口边上一张长榻上,黑发垂地,正闭着双目。
沐云吹熄蜡烛,笑道:“你看清楚了?我刚刚只是给她闻了一点迷香,过不了多久她自然会醒来。”
洞中重又陷入黑暗之中,萧珩叹道:“我方才只顾看她,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你长什么样。”
沐云道:“我长得可比她美多了,以后总会让你瞧见的。”腰肢一扭,正要朝他走来,黑暗中却见他右手放在腰间,紧紧握住腰畔长剑,沐云心头气恼,想了一想,转身走开。
萧珩道:“你去哪里?”
沐云嫣然一笑:“我总要让你知道我有哪些好处。我先弹支曲子给你听。”说罢取下石壁上一把琵琶,坐在椅子上,五指拂开,叮咚脆声,如玉珠落盘,悦耳动听,曲调一转,莺声燕语,忽而柔媚入骨,竟似在这黑暗之中冉冉漫开了一片靡靡春/色,旖旎美景。环佩叮铛中,恍惚若见佳人半解青丝,手掀罗衣,春意无限。
沐云樱唇紧抿,盯着面前静静坐着的萧珩,见他身姿挺立,并无半分动欲之态,咬了咬唇,手中力道加深,真气流转间,春意愈浓,本是低吟婉转的曲调渐渐高亢尖细,恍若呻吟喘息之声愈加急促,声声**,迷离入骨,令人脸红心跳。
萧珩体内真气牢牢护住丹田,仍是不为所动,沐云额上汗珠涔涔而下,真气逆转,几乎便要支持不住,忽然一声啸音传来,琵琶声嘎然而止,沐云松了一口气,忙跳起身来,正要奔出洞口,想了一想,将长榻上的少女衣领提起,抛入萧珩怀中。
萧珩只觉怀中一沉,一个身体已坠入自己怀里,他心中厌恶,忙将身子一缩,正要伸手推开,忽闻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自她身上传来,霎时明白过来怀里的人是谁,心神登时大乱。
方才媚骨余音,摄魂之力并未完全消去,他此刻怀中软玉温香,抱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姑娘,意念决堤,血气上涌,便再难把持,早忘了身在何处,双手不听使唤,紧紧揽住她柔软腰肢,慢慢朝她俯下身去。
此刻迷香药效已过,长书慢慢醒转,茫然间只觉腰上被人勒得生疼,她一惊之下,辨得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中正一喜,却感觉温热的气息朝面上袭来,他呼吸急促,片刻后滚烫的唇已落在自己脸颊上,她急切之间,忙伸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他顿时清醒过来,心中暗道惭愧,慢慢松开手。长书跳开身,道:“你干什么?”
萧珩心跳如鼓,暗自咬了咬舌尖,这才渐渐平静,定了定神,道:“没干什么呀。”
长书道:“你……”哼了一声,又道:“罢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萧珩忙“嘘”了一声,低声道:“快躲起来。”
沐云奔出洞口,又将脚步放缓,走得几步,一人已慢慢自西面走上前来:“沐云,你在干什么?什么人值得你用这摄骨魔音?”
沐云道:“你这么多事干什么?你前日找来的人我不喜欢,我自己找了一个。”
那人笑道:“我听你那魔音就快要破了,你找的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沐云只怕他闯入洞中得知萧珩身份,便会将他带走,忙道:“眼见他就要从我了,你却又来坏我好事。”
那人慢慢道:“好吧,他既有这本事,你收了他,想必生下的孩子资质也不错,回头你带他来见我。”
沐云笑道:“知道了,你快去吧。”那人又跟她说笑了两句,转身往回走去。
她等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回洞口,笑语盈盈道:“小冤家,我回来了,你和那姑娘可亲热完了?如何,这滋味不错吧?”
洞中良久无人回答,沐云进来一看,脸色一变,暗自咬牙道:“这小子何时跑的?对我也就罢了,那姑娘既是他心念之人,他难道还能抗住魔音?”心头气恼,也未及细细查看,转身奔出洞口。
萧珩听她脚步声去远了,这才轻轻一跃而下,方才沐云点燃蜡烛之际,他已将四周情况记在心头,便与长书一同躲在上方石壁内一个小小石洞里,长书跟着他跳下地来,他拉着她悄悄走出石洞,沿着与沐云说话那人的方向,轻轻走去。
他幼时曾失明一年,对声音极端敏感,只听见那人的脚步声,便将方向牢牢记住,两人走得一阵,长书低声问:“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离刚才那地方越远越好。”
“……刚才那女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珩摸摸头,甚是为难,含糊不清说了两句,长书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一人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我说呢,上面的蝙蝠阵居然给破了。你们既然能从王家那里拿到断水剑,想来本事也不小,也怪不得沐云白费力气。”
萧珩站住脚步,道:“你们家长是谁?带我去见他。”
那人道:“想见我叔叔?他现在可没空,沐云虽然看中了你,不过你自己跑出来了,那就怪不得我了。”黑暗中寒气森森,一柄长剑霎时攻了过来。
萧珩急忙举剑挡住,风声呼呼,那人与他过了几招,后退两步,疑惑道:“你也会这剑法?你叫什么名字?”
萧珩道:“我姓颜。”
那人沉默半晌,突然伸掌在石壁上一拍,一道石门缓缓移开,朦胧光线自石门内透出,萧珩与长书不由自主,瞳孔一缩,一股大力已自身后拂来,将两人推进石门,那人道:“进去罢。”说话间,石门轰然关闭。
两人面面相觑,待适应洞内光线后,这才看清内中情况。此处乃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宽约丈许,通道内每隔不远处,便置着一颗夜明珠,交相辉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长书见两侧石壁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壁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第一副壁画画的乃是越军攻打吴国的情形,她一看之下,神思飘飞,竟然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只见黑夜笼罩之下,万余铁骑精兵,大举攻入吴都,扬起漫天血雾,杀得吴军落花流水。那越军先锋部队看摸样乃是越王的近卫军,个个身手矫健,领头的四人更是身先士卒,剑法精妙无匹,以一挡百,其中一个白衣人丰神俊朗,起落之间身形潇洒轻灵,只身冲入吴军阵中,犹如修罗场上的恶鬼一般,所到之处哀声遍野,直杀得吴军片甲不留。
长书似陷入梦魇之中,朦胧中好像身在吴军阵中,心跳随着战鼓咚咚作响,那白衣人浑身浴血,俊朗的脸上长眉挑鬓,目中精芒暴涨,一把长剑似有千钧之力,撕裂风帛,从他手中直冲着自己迅猛刺来,长书手脚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把长剑没入自己胸口,顿时一阵钻心刺痛,不由骇极而呼,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抓住她手腕,将她身体一提,眼前幻境顿时如流水般散去,长书如梦初醒,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处石洞通道之中,方才一幕似真似幻,她心有余悸,只觉得胸口处仍是余痛未散。
萧珩低声道:“快闭上眼睛,这石壁上的壁画看不得。”
长书愣愣看着他,竟然有一瞬间,恍惚觉得面前少年与方才那白衣人的脸庞身形重叠在一起,使劲眨了眨眼睛,直到渐渐看清楚他,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萧珩见她目中一片茫然之色,只定定瞧着自己,柔声道:“你怎么了?”
长书摇摇头,勉强一笑:“没什么。”
萧珩撕下一块衣摆,轻轻将她眼睛蒙上,在她脑后将衣带打了个结,又撕下一块将自己眼睛也如法蒙上,这才道:“这壁画有些古怪,只怕会不受控制睁开眼去瞧,我打的是死结,可以放心走了。”说罢,拉住她的手,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