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引 第32章 祭典

李观尘站在龙婆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踏出了院子。寒风微拂，她拉紧衣襟，目光扫过眼前的村子。这片村落看似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四周的房屋大多低矮陈旧，墙体斑驳，门口挂着几片风化的草帘子。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格外清冷。

她沿着小道前行，脚下是崎岖的黄土路，两旁零星分布着稀疏的房舍。村子面积不算小，却显得空荡荡的，像是被抽空了生气。走动的村民寥寥无几，多数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年轻的身影几乎难觅。

不远处，陆陆续续有人向森林的方向聚集。妇人们紧紧拉着身旁的孩子，脸上尽是严肃的神情。她们的衣着简朴，长衫裙摆因长期劳作而沾满泥土，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些许供品。几位腿脚不利索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挪，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歇息，微弯的背影显得格外无助。

李观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身上那件朴素的衣衫遮住了她平日道装的利落，但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清冷气质依旧与这群村民格格不入。她低垂着头，拉了拉袖子，匆匆跟上人流。

森林的入口立着两根粗大的木柱，上面缠绕着红布，鲜艳的颜色在这一片阴森中显得有些刺眼。龙婆的话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这里的祭典并不像寻常村落那样，在广场上举行，而是在森林深处的祭坛上。

这显然很反常。午时的祭典本该选择阳光最为充足的空旷地，吸纳阳气，以保祈福之效。而森林遮天蔽日，反倒显得晦暗压抑。这样一来，不仅仪式效果可能大打折扣，还更容易令人感到不安。或许，这片森林深处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才迫使村民将祭典设在这里。

她走入森林，步伐略微放缓。周围渐渐被参天的大树笼罩，枝叶交织成密不透光的穹顶，阳光仅从细缝中洒落，形成斑驳的光影。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脚步踏在枯枝落叶上的轻微声响，似乎能直接传进耳中。

行至一片树干上系满红布条的区域时，冷风突然袭来。明明正值正午，却无端透着一股寒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黄符和蛊虫，那种寒冷并非寻常，而是透着某种莫名的阴气。此时，身后的几个村民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仿佛早已习惯。

继续走了大约一刻钟，隐隐可见祭坛的轮廓。那是一片开阔但略显凌乱的空地，周围围着一些粗糙的木栅栏，四角各插着一面旗帜，旗面绣着符文般的花纹，随风飘扬。

前方的小空地逐渐显现，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洒在空地上，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诡异而神秘。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青铜炉鼎，约两人高，表面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青绿的铜锈掩盖了它原有的光泽。炉鼎周身缠绕着粗如碗口的白色麻绳，仿佛是为了将某种力量牢牢禁锢在其中。

炉鼎前，一张铺着红布的木桌摆放得端端正正，桌上的红布颜色鲜艳，却隐隐带着一些暗沉的污迹，像是长期使用未曾更换。炉鼎后方的台阶显得十分突兀，由几块粗糙的石板堆砌而成，台阶顶端立着一张石椅，椅背上刻满了复杂的图腾纹路，仿佛记录着某种古老的仪式。阳光正巧穿过缝隙，洒在石椅上，让它散发出一丝神圣的光辉，但这神圣感中又夹杂着一抹不祥的气息。

村民们低声交谈着，陆陆续续地走上前，将手中篮子里的食物摆放到红布桌上。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使命。李观尘站在稍远处，靠着一棵粗大的树，悄悄打量着这一切。她的视线扫过桌上的供品，有些供品早已干瘪腐烂，看起来像是村民舍不得吃却一直保存下来的珍贵食物。那篮子里陈旧的粟米、干瘪的果实以及略显发臭的咸肉，无不透露出这个村落的贫瘠和村民的虔诚。

当最后一名村民将食物放下时，场地上聚集的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台阶旁的一名老者身上。那是村长，穿了一身褪了色的灰袍。他缓缓走上台阶，步伐虽有些迟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在石椅旁停下，举起木杖敲了敲地面，声音低沉，却在寂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大家安静一下，”村长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庄严，“我们的祭典马上就要开始，请阿诺巫女上前来。”

话音未落，原本低声交谈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前方的森林入口。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随后，轻微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那是一个女子，一身红色衣袍格外显眼。衣袍上绣满了暗纹，光线微微一晃，便可见这些纹路仿佛某种神秘的符咒，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权威感。衣袍的领口和袖口缀有白色的毛边，与她腰间的白色腰带相得益彰，腰带上挂着一串银铃，随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头戴精致的银饰，额前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脖颈、手腕也戴满了银饰，发出低沉的叮当声。她的装束与村民们身上的补丁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子的容貌更是令人瞩目。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五官是那种张扬明艳的浓颜，尤其是一双略微上挑的眼睛，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与神秘。乌黑的长发被编成复杂的发辫，用几根雕花银簪固定，髻上插着几片羽毛装饰，她的嘴唇涂着鲜红的胭脂，增添了一抹诱人的艳丽。

阿诺巫女步履缓慢而端庄，她迈上台阶时，身后的银饰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待她稳稳坐在石椅上，那束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恰好笼罩住她的全身。她在阳光的映衬下宛若降临人间的神祇，令围观的村民无不露出虔诚的神色。

阿诺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台下的村民，片刻后，她抬起右手，轻轻挥了一下，站在青铜炉鼎两侧的两名村民立刻会意，手持火把将事先准备好的燃料投入炉鼎。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炉鼎中腾起了熊熊火焰，一股浓烈的烟雾夹杂着草木的香气四散开来，笼罩住了整个祭台。

远处的李观尘嗅了嗅，鼻尖捕捉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低声喃喃：“这是香草的味道，里面还混了其他东西……这确实是祭祀用的。”眼前的一切令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想起了黛姐举办祭祀的场景。

阿诺缓缓起身，走到炉鼎旁，从旁边的案桌上拿起一只铜碗。碗中盛着清水，她用指尖蘸取水，朝祭坛四周洒去，动作庄重且缓慢。随后，她站在桌前，低头审视摆放在红布上的祭品，视线在上面停顿了一瞬，随即挑选出几样供品，将它们以特定的顺序摆放在炉鼎前。她的嘴唇微动，发出低沉的吟诵声，那是一种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带着奇异的韵律。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阿诺重新坐回石椅上，朝村长轻轻点了点头。村长立刻提高声音，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喊道：“好了，大家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话，台下的村民纷纷开始行动。他们放下手中提着的篮子，围成一个圈站在炉鼎周围。李观尘躲在树后，神色愈发警觉，悄悄将身子往树干后面藏了藏，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眼前的情景。

只见村民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声祈祷，那些祷告声交织成一片。不久后，几名手持奇异乐器的村民走上前，他们的乐器看起来像是用动物骨头和皮革制成的，发出低沉而古怪的节奏。随着乐声响起，所有村民都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这些面具形状各异，有的像人脸，有的像某种野兽，粗糙的工艺与夸张的表情增添了几分诡异。

戴上面具后，村民们开始围绕炉鼎跳起了一种古怪的舞蹈。那舞蹈动作看似随意却又出奇的协调，每一步都踏在乐声的节奏上，仿佛早已练习多时。李观尘看着这一切，忍不住轻声嘀咕：“早知道要戴面具，我就把自己的傩面带来了，说不定还能混进去近距离看看。”

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阿诺身上。阿诺此时正低头与村长交谈，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耐烦的表情。李观尘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势，发现祭台四周的树木似乎是有意围绕着这里生长，像是在为祭坛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她压低身形，悄悄绕到了祭台的后方，尽量避开村民的视线。

隐约间，她听到了阿诺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不满：“这次给的祭品还不如去年。”

村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他对巫女这话似乎有些不满，同时语气中又有些害怕的意味：“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今年还是种不出粮食来，巫女您要不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我们不可能一直吃……那个啊。”

最后的话音被压得很低，但李观尘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内容。她暗暗思索着这句“那个”究竟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