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 第4章 复见

刘彻问：“这是怎么回事？”然后不经意地看了许濯衡一眼。

敛秋看许濯衡还愣着，向前一步说：“回陛下，许侍卫发现可疑之人立刻追了出去，刚刚已将传信的人抓回来了。”

刘彻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做的不错，重重有赏。”

许濯衡抬头正撞上阿娇的目光。那双眸子不复温和，好像变回了他们初见的样子，清凌凌一片。

他咬咬牙，还是躬身谢赏：“臣谢陛下赏赐。”

刘彻拉着阿娇漫步进殿内，她颤抖了一下。最后一次相见是废后那天，她磕头接旨以后，瞥见皇帝仪仗消失在远处，看方向应该是往卫子夫那里去了。

刘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被废后她想过一遍又一遍。她曾无比喜爱他的温柔体贴，后来发现那只是再薄不过的一张画皮罢了；她曾无比相信他的誓言，其实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很冷漠，阿娇猜他大抵是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却装的那么深情，甚至骗过了阅人无数的母亲。

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抱负有能力，可以把天下治理得很好。阿娇想知道外面好不好，这似乎成了一种执念。他可以不爱她，可以对她不好，但他应该是个好人、好皇帝。至少这样，她爱慕他的年华才值得。

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刘彻的手很凉，附在皮肤上，好像蛇一样。阿娇忍不住抽出自己的手，从他身边退开几步。

刘彻看她避开的样子，笑了一下，然后冷冷问被水泼醒的芸香：“这到底怎么回事？”

芸香吓得哆嗦，天子的威压根本不是一个小宫女能承受的。她一边磕头一边说：“回陛下，是大长公主和……”

话还没说完，揭发芸香的宫女檀香打断她：“陛下，奴婢突然想起芸香之前曾小声嘟囔过一句话：大祥之祭，应当祭之。或许是怕忘记大长公主的嘱托。”

芸香不敢置信地看着檀香，扑上去打她：“我没说过，你害我！你居然害我！陛下，奴婢冤枉啊！”

刘彻不耐地摆摆手，敛秋立刻带宫女把她们分开。

他转头看阿娇：“其实前一阵子，姑姑进宫请求想在今日见阿娇姐一面。但朕想，姑父的大祥，姑姑定是极伤心的，你看到后会更难过。因此，朕回绝了姑姑。”

阿娇垂着头不说话。

“没想到姑姑会让你在宫中祭奠姑父，”刘彻语调轻快，“可宫中的祭奠是只为了皇家众人而办的。你说是不是，阿娇姐？”

他语气缠绵，阿娇却冷汗涟涟。撕破伪装的刘彻在她面前，表现了原本的样子。冷淡、残酷又阴晴不定。她们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环环相扣。明明她都已经身在长门了，何必如此相逼？

殿内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内室，如果要偷偷祭奠的话，只能在那里。如果皇上让人进去搜查出祭祀的东西，废后她……

一片沉默中，阿娇缓缓开口：“陛下，我并未收到任何口信，实在不懂她们为何这样说。”

刘彻玩味地笑了：“是这样吗，阿娇姐？”

她沉着地说：“倘若陛下不信，可以让人在殿内搜查，以证清白。”

刘彻显然也没想到，讶异了一下以后挥挥手。敛秋带着长门宫女仔细利落地全搜了一遍。“陛下，殿中确实没有任何祭奠过的痕迹。”她也有些困惑。

“原来是朕误会了阿娇姐。这两个栽赃陷害的贱婢，朕不想再看到了。”他命令道。

芸香和檀香撕心裂肺地恳求他，还是被侍卫拖走了。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和阿娇姐单独谈谈。”

“诺。”敛秋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刘彻看了阿娇好一会儿说：“你运气很好。”

“陛下这是何意？”阿娇佯做不解。

他笑了：“你真的觉得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阿娇握紧了拳，要不是她坚信母亲不会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差一点就落入了圈套。

“三载不见，阿娇姐倒是长进了许多。”刘彻突然转变了话题。

“以前是我太天真愚蠢了。”阿娇淡淡说。

“天真愚蠢，”刘彻重复了一遍，“你对往昔倒是否定得很彻底。”

往昔？他居然提起往昔？他把她狠狠耍了一顿的往昔。那时候，他看自己那么爱他，肯定觉得很可笑吧。可笑又无趣，怎么那么容易就信了他说的话呢。

阿娇再也克制不住，她盯着刘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不然呢，陛下难道觉得我会认为那是段好时光吗？”

这时候，她终于有了些陈阿娇曾经的样子。威风凛凛的堂邑翁主，骄傲无畏的大汉皇后。

“我还想问问陛下，如果我真的做了，您要如何处理我呢？”她语带嘲讽。

被废的庶人之身，再罪加一等要怎么处理呢。她已经没有可以再被剥夺的东西了。

刘彻被问住了，要如何处理，他是没想过的。他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被保护得太好的表姐，现在又失去了姑姑安排的心腹，会怎样独自面对这场宫闱倾轧呢？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让人错愕又惊喜。

刘彻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阿娇姐，朕觉得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阿娇甩了甩，他却更用力：“你说，朕让你出去如何？”

阿娇愣住了。

刘彻继续说：“你想要什么位份呢？容华、娙娥还是婕妤？宫里已经有两个容华了，不如就娙娥吧……”

阿娇回过神，猛地挣脱了他：“陛下，您开什么玩笑。”

刘彻盯着她问：“你不愿意？”

“我觉得长门宫很好。”她说。

“你若是不满意位份……”

“求陛下成全，我只愿在长门！”阿娇跪下磕头。

他的后宫美女如云、错综复杂。她一个重返的废后必然被卷入纷争。所有卫子夫的敌人，都会用自己曾经的身份来攻击她。从王美人的事就可以看出，有人使得好一手借刀杀人。还有这次，究竟是谁篡改了母亲的口信？出了长门宫，绝不可能独善其身。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刘彻抬起她的下巴，冷冷问：“你在拒绝朕？”

“回陛下，我只想过平稳的生活，这样就很好。”她毫不躲闪。

“好，”刘彻冷笑了一下，松开她，“好啊，以后你会明白，只有朕能让你过上想过的生活。”

他转身便走，阿娇恭谨地行礼：“恭送陛下。”刘彻走到殿门口，停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院中众人看到面色阴沉的皇帝，心底都大呼不妙。

“即日起，长门宫侍奉的宫人侍卫减少一半。”刘彻宣布道。

许濯衡和敛秋震惊地看向他。

“你们二人暂且留下，统领侍卫和宫人。”说完后，刘彻步履匆匆地离开长门宫。

汉武帝时期后宫品级：皇后，婕妤，娙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此外，还有上家人子、中家人子。史籍中还曾出现过诸姬、长御、材人、待诏掖庭、中宫史、学事史等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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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