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想听怎样的回答?”
他的眼睛像是在寻觅她的破绽,长乐再次道:“我已出家。”
沈玦了然,将姿态放回尊卑恭敬,但是他身上从未有过尊卑,简直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可笑。
他道:“殿下,你的布棋并不高明,他擢升得太明显了。”
长乐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们猜到又如何呢?我在内廷。可是你不一样,你应该担心你的沈家。”
沈玦坦然:“所以我才来见殿下。”
“我讨厌你的聪明。”长乐转身回避他,“你若惹火烧身,我救不了你,我无法参与朝政。”
沈玦似乎看透她,他行了礼:“儿子先恭贺母亲亲临参政。”
长乐脸上的含义丰富,他的脸上同样。
目送走沈玦,金环进了屋,对正在沉思的长乐道:“殿下,明夜要过天贶节,秦公公来问可需备些什么?”
长乐带着嗔:“宗亲家宴我以何身份去?”
金环包容着她的小性子:“殿下以何身份去都是应当的,没有谁比殿下最尊贵了。”
长乐仍蹙着眉,很不情愿。
“奴婢请教了秦公公,似乎圣上也不太喜欢,常常只坐了片刻便去清修了。”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她近乎无声地道:“那也是清修?”
话落,她想起什么,看向金环。
金环颔首:“恭王也会去。”
宫里的宴会常常是热闹的,每一个人好似角灯面上描画的富贵花,衣冠楚楚,步履轻盈,争相当宴会上的霁月,然而再热闹的宴会也引不起他们半点目光,他们专注的事似乎只有高坐在龙椅的那个人。
佳肴美酒、玲珑美人吸引不了长乐半点兴趣,她的视线总忍不住聚集在抱着孩子的温松身上,甚至连温煜离开也未注意到。
秦宏凑了过来,为长乐斟了清茶:“殿下还不知吧,那是恭王刚满岁的嫡长子。啊,奴婢说错了,是快满岁,快满岁了。”
长乐道:“这孩子来得巧。”
“是巧了,那孩子刚出生时,圣上还连连称奇,下了不少赏赐,称恭王有福,听说恭王还想在嫡长子满三岁时就申立世子,礼部那边还在商议这事呢。”秦宏好似在长乐话家常。
“恭王有福,这事定能办成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长乐问起另一个人,“冯公公这几日倒是许久未见了,还想询问他一些万寿节的事。”
秦宏半抱怨地道:“还是道观的事,圣上想着万寿节便搬去的,哪知出了这。真是气人的王赖子,坏了内侍的名声,耽误了圣上的大事。”
“冯公公监修道观是大事……”长乐边宽慰着,边注视着秦宏。
在相视中他们达成共识。
秦宏笑道:“能帮上殿下的忙是奴婢的福。圣上最喜爱殿下了,殿下送什么都好,往年有送过玉如意、登仙图……”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人带着无尽的欢乐,在这样安乐的氛围中格格不入的并非长乐一人。
温松的嫡女妧妧注视着长乐良久,她悄悄拉了拉母妃的衣衫:“母妃,我困了。”
陆氏不动声色地瞥了正处于欢乐的温松,在桌下按了按着妧妧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宴会结束,陆氏领着妧妧下了马车,将醉意朦胧的温松甩在身后。
温松由管事搀着回去,瘫坐在椅上,手一挥:“把家宝抱过来,嗝。”
他掀开襁褓,笑咪咪地瞅了瞅,弹了弹。
陆氏看不下去他放浪的样子,挡住女儿的视线,草草为妧妧擦了手,吩咐丫环领她去休息。
温松看够了,牛饮着蜜茶,将碗一放,脸上泛着红,走到陆氏面前,靠着柱子问:“你嫁妆还剩多少啊?”
正在卸头饰的陆氏没好气道:“没了,全被你送光了。”
“得了吧,你的嫁妆我早扒过了,还有好几个地契,就在那、那衣柜里藏着呢。”他大着舌头。
陆氏再也忍不住了:“那是妧妧的嫁妆!温松,你连妻女的嫁妆都贪,你还是个人吗?”
“我怎么了,你就红脖子上脸了?这恭王府哪个不是本王的家产,你吃的用的可全是我恭王府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温松比她更不耐烦。
陆氏气极了。
温松毫不在意:“再说了,那钱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和妧妧的以后全在他身上了。咱这钱是去送人,是人情。”
“人情?那些人哪个不是吃肉喝血的贪狼,你根本上肉包子打狗,自作孽。”
温松不乐意,指着陆氏:“好你个温陆氏,父王当初就是看走了眼才让我娶了你这个下不了蛋的,白白耽误我,如今还要耽误我儿子。我告诉你,你这钱必须拿出来,拿不出来……”
温松顿了顿,猛地指向妧妧的房间:“……我就把你女儿定亲了,只要能拿出聘礼,卖了都行!”
陆氏啐了他一口:“温松,你枉为父!抱着你那杂种儿子,滚一边去!”
她一把推开他,散着头发,走到自己女儿的房间。
“母妃……”妧妧迷迷糊糊。
陆氏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妧妧,刚才母妃做了噩梦……母妃,今晚陪你好不好?”
妧妧让出地方,靠在她怀里,很快睡着了,陆氏却久久无睡意。
在双眼晦涩时,猛地一声响动将她惊醒,一睁眼便见到管家媳妇焦急的脸。
陆氏披着单衣,恍惚地坐在那。她又一次确认:“王爷打死了襄王的世子?”
得了回答,再次恍惚。
管家媳妇急切地问:“王妃,襄王现今提拉着王爷,要让他拿命赔,还是早早准备银钱,看能不能捞出来。”
陆氏回了神,她紧盯着管家婆子:“还是先去见见王爷。”
她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去了里屋。
在里屋,她凝视着自己的女儿,下定决心道:“妧妧,宁昌伯府的姨母这几天常常来信,思念着你,还说你好久未去她那了。妧妧,想姨母吗?”
妧妧点头。
陆氏柔和地道:“多替母妃陪陪她,过几天母妃便去接你,记着,等母妃来接。”
安排好一切,陆氏换了衣衫将妧妧送上车。
负责照看嫡子的嬷嬷,难为地道:“宝哥儿哭了一夜,王妃你看……”
“他哭那便不让他哭。”陆氏登上轿子,去探望被收押的温松。
彻底酒醒的温松比以往更邋遢,他对管家隐晦犒劳带路差役的事只扫了眼,小声讨好面前的陆氏:“槿儿,我以后保证听你的。”
陆氏错开他的靠近,环视了四周问:“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松的笑脸不减:“那晚你走后,我直接睡了,第二天一早收拾些首饰,拿去典当,银子刚到了手被温炳那个小崽子拉去喝酒了,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那兔崽子开始说胡话,要来些花样,本王一身正直才不屑那肮脏玩意儿,那小崽子便开始戏弄本王,本王自然刚正不阿,断然回绝!后来又喝了点……然后就散了,再后来他死了。”
“你打他了?”陆氏冷静地问。
温松辩驳:“小矛盾而已,他也打我了呀。”
陆氏不想再和他吵起来:“襄王要拿你填命。”
温松两眼一瞪,忿忿不平:“我可是温炳那小子的叔伯,哪有拿长辈为后辈填命的?都是上梁不正的祸,他温极怎么不为他儿子填命,明显父之过。”
“你还是趁早服软吧,闹到圣上那你也占不了理。”
温松豪气冲天:“闹到圣上那怎么了?他上面有人,难道我就没了?”
陆氏好奇。
温松勉强地建议:“你去求求娴娴侄女,到底一条血脉,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堂弟没了爹吧?若她想要钱,你看能不能讲个价,毕竟我这还有个小的。”
陆氏后悔来见他:“你真该待在这一辈子。”
“你!槿儿说得都对,都对。”
陆氏绕过他直接出门。
在六月燥热的太阳下,她却有难以抑制的快乐。
“王妃,现在要去何处?”
陆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她对管事说:“进宫。”
面前的陆氏已染上岁月的痕迹,比四年前见到的她要更多些风霜。
长乐不说话,陆氏却不能。
她抹着泪,哭诉:“恭王他虽性子急躁些,但一直与温炳侄儿关系极好,常常喝酒谈事,我们两家也常有来往。突然出了这事,定是一场误会。”
眼泪并没有打动长乐,她道:“王妃,我只是一介僧尼。”
“殿下,我们实在没了出路,妧妧和宝儿还小离不得王爷。”陆氏含着泪跪下,“求殿下了。”
“我参与不得朝政,王妃求错人了。”长乐进了里屋。
金环将陆氏请出去。
半倚在榻上的温煜从碧纱中望见陆氏的离去,怀中的璇初在乱扭,他放开了手。
长乐抱住扑来的皮猴子。
“她来求你了。”
屋内的冰鉴很多,有着阵阵凉意,但她仍不放心地摸了摸璇初的掌心,弄得璇初脸上的笑停不下来。
“嗯,她来为恭王求情。”长乐百忙中抽出空回答温煜的话,一时未分辨出温煜话并非疑问,“她觉得恭王是被冤枉的。”
“你觉得呢?”
长乐未抬头:“这事应由三法司来定夺。”
“秦宏,把人交到他该待的地。”温煜吩咐完,歪侧着头问,“这天越来越热了,过几天我们去西郊避避暑,到秋日顺便游猎一番再回,如何?”
“也不知西郊的鱼长得如何了,够不够初儿两手捧来?”长乐的手停在璇初的鼻尖,将他变成对眼。
温煜嬉笑他:“初儿成对眼了。”
逗得璇初慌张极了,立刻干嚎,长乐急急哄他。
温煜咋舌,眼看着那小子在怀里冲他乱哼哼,鼻孔朝天。
长乐将璇初哄睡后,已近午后。
她喊来肖望:“向金环那找些女儿家的首饰送过去。”
肖望应了后问:“送哪儿?”
“送恭王府。”长乐摸着手上的佛珠。
天贶节只借个名字,其他胡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惊沙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