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之天梯 第1章 第 1 章

（一）

南海普陀 紫竹林

紫竹林永远是一种雾蒙蒙、清晨的样子，水汽在空气中缭绕，风轻轻吹过，亦近亦远传来一阵阵风铃声，你无法去形容听到后的感觉，似乎一抹小小的安慰，是用心听见后的慰藉。

远远跑来一个小女娃儿，宽脸小耳朵大眼睛，头上系着两个咎，穿着一身白，腰间绑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牌，小腿垫垫儿跑向紫竹林，跑到近处，看到了一条小道突然停下来，乖乖站住，小胖手认真合十，恭恭敬敬的鞠一躬，奶声奶气的悄声念叨一声：“菩萨”。

小人儿弯腰鞠躬，闭上眼睛，呼地来了阵风，风铃声由远及近清脆的响起，带着一阵模糊的咏经声，随着风吹乱了女娃儿的鬓角。很快，风吹过，一切都安静下来，女娃儿笑起来，高兴又礼貌的跪下来磕了个头，看着林间的小路逐渐清楚，忙朝着竹林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轻声的呼唤着：“知途，知途”。

竹林深处，一个少年正在扫地，穿一件半旧的袍，低着眼睛只看自己脚下一方地，一点点认真地扫着，听着女娃的喊声越来越近，回头看过去，动作停下来，静静看着女娃儿跑过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女娃儿不理知途的不友好，自顾自坐到石头台阶上，说：“昊天找你”。知途怔了一下，又开始默默地扫地，嘴里嘟囔着：“这才几天，不是说好了这次不用我嘛”。

女娃儿的脚空着来回悠荡，拿一片叶子往头上带，说：“昊天找你，你快去吧”。

知途无奈的看着女娃儿，一会儿，说：“小莲，你跟昊天说我生病了”。

女玩儿被逗笑了，哈哈笑着，说：“知途，没人在紫竹林生病”。

两人正说着，听见远处传来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那声音随着一个身影一路过来：“你们在这里啊”。

两人回头看，是一个小沙弥，个头比知途高些，面似银月，大耳垂肩，赤着脚，笑盈盈走过来，一路生风，地上的竹叶也随着风轻轻飘起，手腕上套一支乳白色的手串，随着他走动隐隐发出七彩的光。

小女娃儿从石阶蹦下来，双手合十给小沙弥行礼。

小沙弥也很郑重地给小女娃回礼，笑着说：“你去吧，我送他出去”。

小女娃点点头，准备离开，小沙弥叫住她，笑着说：“你当我徒弟，我带你听经”。

小女娃回头看看小沙弥，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我要当菩萨的徒弟”。

说完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小沙弥两只手握在一起随意放着，看着女娃儿的背影，笑着说：“哼，想得美”。

等紫竹林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小沙弥看向知途，笑着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知途叹口气，恋恋不舍的把扫帚收拾好，来回看看周围，说道：“走吧”。

两人慢慢往紫竹林外走去。

知途在紫竹林的时间很短，他家仙君去历劫，临走把他送到紫竹林修行，说好这次历劫不用他跟着，还嘱咐他好好修行，结果没几天还是被叫回去了。这段时间，知途一直在这里扫地，这是离大殿最近的地方，每次大殿里响起咏经声，知途就会收拾好手里的活，安静坐在石阶边学边念，好运气的时候还能听到菩萨讲经，虽然断断续续的，但也能听上好几句。这样的日子，无法描述的幸福，知途祈祷着能过多久就过多久，看来还是结束了。

转头看看身边的小沙弥，知途有些感伤，他很羡慕他。

小沙弥没有名字，一直跟在菩萨身边，他从没有好好念过经，僧人们念经时，他就把蒲团往大殿里一放，头枕着看着僧人们，有时候还会靠在哪个僧人背后，枕着人家闭目养神。菩萨讲经，他把蒲团放在大殿门口，靠着殿门，看着外面的天，小声嘟囔着：“菩萨，给点儿雨声吧，菩萨，给点儿风声吧”。然后，就有一阵小雨一阵轻风。他就安安静静靠坐在殿门口，听着菩萨的讲经声，风声，雨声，闭着眼睛微笑着说：“好听”。

他第一次见知途的时候，还是小孩儿模样，就和小莲那么大，胖乎乎的，仰脸儿看着知途，笑着说：小鱼，你这么高啊。

等傍晚，小沙弥来找知途，就已经长大了，长成了少年模样，个头比知途高出一脑门，笑嘻嘻的说：“小鱼，带你去游游”。说完拉着知途就往竹林更深处跑，没有他领着，知途到不了普陀其他地方，愣是被他带到一个水池旁边，小沙弥还是笑着说：“去吧，我等你”。自从修成人形，没人这么直白地跟知途说话，知途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可看着这一池碧水，又实在是心向往之，就真一头栽进去了。小沙弥笑盈盈看着一条灰色长条小鱼，尾巴上带一抹红，在池子里面畅快的游来游去，看看天，盘坐在池边，将自己的手串退下来拿在手里，安静的念起经来。

两人要走出紫竹林了，小沙弥转头笑着对知途说：“下次回来，你当我徒弟吧”。

知途没回答，想起小莲的话。

小沙弥也不介意，把手上乳白色的珠串拿下来，套在知途手腕上，轻声说：“保重”。

知途看着小沙弥，点点头，转头离开，没走几步，被小沙弥叫住了，回头看，小沙弥拿着一个钵盂，笑着问他：我把这里盛满水，喜欢不喜欢？

知途不明白他的话，所以没回应，向小沙弥施礼，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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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途走过高高的阶梯，朝天界最高处走去，远远看见一个亮眼的净色光影，非常高大。知途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他无法描述这种景象，这个神的光芒。他周围的一切都对知途形成了一种非常强大的压力感，每走进一步就感到心脏被挤压一次。知途跟着仙君的时间，按人间历有上千年了，但昊天对他来说还是个传说，从来没有接触过，连影子都没见过。

知途扶住自己手腕上的珠串，感觉好了很多，扛着压力一步步走向昊天，直到走不动为止，听见带着回音的声音在心中回荡：“看来紫竹林的修行还是有点儿效果的”。

知途低着头，扶着手串，等昊天吩咐。

昊天也不着急，竟然聊起天来，说道：“现在神仙难做，和以前不一样。我有时候也在想，万物苍生的繁荣是天地人的和谐相融还是来自神性的崇拜”。

知途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大了，听都不该听，这要是传出去，说：啊！一条鱼和昊天谈论万物苍生。大家以后怎么过日子。

本来离昊天太近他就已经很恍惚了，再和这位大神聊个万物苍生？

知途闭着眼睛垂着头已经快显原形了，昊天的笑声响起，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应该给你准备个鱼缸，咱们两个还能多聊几句。

知途闭着眼睛不说话，心里默念：别、别。

昊天终于开始说正事，递过去一个小金球，清楚地嘱咐着，说道：“你去找孟晓蕾，她已经把下界附身的程序走好了。去陪仙君历劫，不要出什么意外；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听好，下界后，去找山神，他那儿有个男孩儿。等仙君历劫结束，你把那个男孩儿一起带过来，也要让他平平安安的”。

知途接了金球，恭敬的说了声：是。转身离开心里默念着：陪仙君历劫，从山神那儿带回一个男孩儿。

知途从台阶下来，也不敢回头看，心里轻松了不少，非常不理解为什么昊天要亲自见他，这两件事找人写个纸条不就行了。

一边想着，一边往魂仓走，准备先去找孟晓蕾。魂仓是冥界新设立的部门，管着灵魂的修补和轮回。之前都是奈何桥上孟婆在管，孟婆那里就是一碗汤，有时候灵魂一多了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孟婆自己也很头疼。孟晓蕾提出来：灵魂碰到的问题各有不同，要是简单的一碗汤灌下去消除前世的记忆，很难保证灵魂的完整，尤其是对一些非正常死亡的灵魂，光是喝汤根本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灵魂和人体肌肉都有自带记忆的，像是神经反射一样，打个比方，有些人没来由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这可能就是一种灵魂的条件反射，灵魂不完整还会造成轮回后整个人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在仙君和孟婆的支持下，孟晓蕾建立了魂仓，制作了置魂罐，来进行灵魂的分类、修补和轮回，她和孟婆制定了新的分工，通过新的工作制度尽量保持灵魂的完整，重新修正轮回，保证人间的和谐。

知途来到魂仓，看见一个高个子，清瘦的，40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休闲装站在哪里，知途笑着打招呼：“山神，我找孟晓蕾”。

山神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带你去找她，手续都已经办完了，文件在孟晓蕾那儿”。

说完带着知途离开魂仓，朝下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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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途和山神来到一片老旧小区，在一栋小楼前停下来，上二楼推门进去，这是一间非常小的单间，一个年轻人头枕着胳膊伏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来。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正方形的小玻璃罐，低头看着年轻人，抬头看见他们两个人没说话，还是等在那里。知途看着伏在桌面的年轻人，问道：“就是他吗”？女孩子点点头，说道：“快了，不要等他完全断气，这样你进去比较麻烦。我收魂的时候，你进去，明白了吗”？知途点点头。女孩儿拿起手里的小方玻璃罐开始晃，莫名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风铃声，叮叮，一团白雾从年轻人身后升起，快速形成一缕白烟被收到小方玻璃罐里，就在最后一尾快收进玻璃罐的时候，女孩儿一抬手对着知途后背猛拍过去，轻声喝道：“还等什么”！知途被这一拍猛地向前倒去，就像高空坠落一般，感觉嘭的一声被镶了进去，进到新的身体里的一刻猛吸一口气坐起身来，抬头看见那个女孩儿一边打量着自己，一边笑着说：“还挺好看”。

知途无奈的埋怨着：“孟晓蕾，差不多得了，我自己能进去，你差点儿拍死我”。

孟晓蕾笑了，说：“适应下，你现在叫刘秀然，是个诗人”。

秀然没明白过来，问道：“什么人”？

孟晓蕾说道：“诗人，怀才不遇的诗人”。

说完晃晃手里的玻璃罐，玻璃罐里面充满一团白雾。孟晓蕾观察着，说道：“是挺伤感”。

说完拿出一张纸来，说：“来签个字，我要走了”。

秀然在上面签了字，听着孟晓蕾跟他叨叨着注意事项，什么不要轻易离开身体，不要恶意破坏身体，注意后期保养，注意个人卫生，事后要找她报道她要回收等等。

说完，孟晓蕾拎着纸拿着小罐走出门去。

孟晓蕾走了，剩下山神，扳过秀然的肩膀，笑着说：“我看看，是挺好看，可惜了”。

山神朝着门口看看，问道：“孟晓蕾不会返回来吧”。

秀然说道：“应该不会了。她忙着回去交文件”。

山神哦了一声，开始上下打量秀然，说道：“我得给你找个物件”。

秀然问道：“干什么”？

山神笑着说：“万一你想离开一下，找个物件镇着，别你一出去就没气了”。

秀然一想觉得有道理，抬起手腕给山神看自己手腕上的乳白色珠串，问道：“这个行不行”？

山神眼睛一亮，盯着珠串，问道：“谁给你的”？

秀然说道：“紫竹林里的小沙弥”。

山神叹道：“到底是紫竹林过来的。拿下来给我”。

秀然拿下珠串递给山神，山神一只手握住珠串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另一只手按在秀然的心口上，温和地叮嘱道：“站直了，别动”。

秀然听话站好，一动不动。

山神平静地看着秀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声快速的念道：“心传心，意传意，通！”说话间，秀然感到心脏被一根小线勒住一下，瞬间心口飞出非常细小的萤火虫般的小白光，飞快的冲进山神握珠串的手里面，山神像是被推了一下，手里面的珠串跟着震动了一下。

结束后，山神把珠串还给秀然，叮嘱道：“只要保证珠串一直在手腕上，就算你离开一小会儿，身体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别去太远太久就行。保密啊，孟晓蕾肯定不同意这么干”。

秀然点点头。

两个人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准备搬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东西特别少，收拾了半天也就一个小背包。秀然拿起桌上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还有一件事。

秀然看着叹口气，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到底想做什么。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册子，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封面上写着：刘秀然诗集。翻开来是几首诗，秀然看着一首诗安静下来：

月亮，清清的映照 \ 小溪，轻轻的吟唱\ 一尾小鱼呀，红红的尾巴，\在小溪里轻轻的游 \神仙看着都会笑。——刘秀然

山神凑过来看看，叹口气，说：前些时候我就过来看着他了，他特别想做个诗人，本科毕业以后工作不顺利，自己躲在这个小屋子里面写诗，也没什么家人。

秀然默默收起这本诗集，将重要的证件都收拾好，屋子简单打扫一番，下楼找房东退房。

房东看到他，挺惊讶，说道：“哎呀，秀然，你好啦，昨天晚上看着你还挺难受的”。

秀然笑了笑，说道：“阿姨，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今天准备退租”。

房东惊讶的眨眨眼，说：“是嘛，那行，我给你退押金。你是找到新的地方啦”？

秀然笑着点点头，说道：“还没有，就是找到新工作了，想换个近的地方”。

房东将押金还给他，哦了声，笑着说：“那好，那好，偶尔回来看看阿姨哈”。

秀然接过钱，跟山神离开小楼。

山神说：“这个阿姨挺好，挺照顾他”。

秀然听着没说话。

秀然和山神两个走在街上，山神问道：“你现在去找仙君吗？他现在叫方言，是天城第三人民医院的肛肠科大夫，刚升了副主任医师。”

秀然摇摇头，说道：“我先去找一下白娘子”。

山神立刻说：“那我不去了，我和那个老太太八字不合。对了，你安顿好了，记得过来找我，要快点，知道吗”？

秀然笑起来，和山神分开，去找白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