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齐长运,真本事不见得有多少,否则前世也不会累考不第,武秉钧不正是看穿了他有几斤几两,要不也不会自个儿女婿都不愿伸伸手。其实他不是做官的料,另谋生路也不是不行,武秉钧也劝过他,奈何此人本事不高,心气儿可不低,自以为通天之才唯差机遇。
一开始,不过向妻子和岳家借银讨钱来应酬攀附,把他母子俩卖了掏不出十两银的人,娶了武静后又买高屋又裁绫罗的。然后就求武秉钧将他多多荐与同僚,甚至想让武家替他买官。
此番能够到忠毅侯府,那也是花了不少银钱雇人给自己造势,又费了不少心思左托右攀的,如今一朝被人辞退,齐长运也正没意思呢,听了刘氏的话深以为然,息了再攀高门的心。
打定了主意,却苦于手头无有人选,不由沉思起来。刘氏这时得意地凑上去道:“为娘倒听人说起过一人,乃是顺天府府丞陈忠屏大人,他······”
齐长运一听皱紧了眉,打断道:“娘,顺天府府丞,四品小官,就是做到了府尹也才三品,何况顺天府走武职,与我何益?与我何益嘛!”
刘氏却笑得胸有成竹道:“要真是如此,娘也就不提了。可这位陈大人,乃是乐文书院出身······虽说读到一半儿因父孝下了山,那也有不少同门师兄弟的旧谊在。想那乐文书院,不说出了半数朝臣,总也有十之三四,难道,不是个好去处?”
齐长运闻言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在房中打转了几步,转念一想,又有些谨慎地追问道:“此事娘从何处得知?”
刘氏忙道:“午后无事,为娘常与邻人谈天儿,巷首有一户姓罗的嬷嬷,说是从京中大户人家乞老辞出来的,就是她起的话头儿,说陈大人可惜呢。要是当初能读下来,必有大出息的。”
齐长运对这些深宅大院的事儿颇有研究,门儿清的冷笑道:“叱,她当是男人做官呢?还乞老?那大户人家的仆妇从来都是在府中养老的,何用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租屋住。一把年纪出府,大抵是犯了事儿的人······不过,这倒是个好法儿,她能乞老,我自也能乞病了。娘,你明天替我去城中的大药房抓两幅伤寒受凉的药来。什么时候孙家聘了新人了,什么时候我这病再好——正好,也再打听打听这陈家。”
齐长运的行动一直有人报给武家,武善也没少不着痕迹地添柴搭手,终于等到开春儿后,齐长运把自己成功荐入了陈家。
武善得知了此事,连着好几天都是春光灿烂的,心情舒畅,未开口总是先带笑。
那陈忠屏的确是在乐文书院读过俩月书,但他下山不为父孝,而是因为冒用他人文章被除名赶了下来。乐文书院出来的,哪个不是举足轻重的朝中重臣,早把他这人忘在脑后了,也就没有什么人宣扬他这丑事,陈忠屏自己又捂得严,若不是武善当年查陈丹,也不会机缘巧合下知道内幕。
李夫人见她笑得难得,对一旬不见才刚到家的武兴道:“瞧你姐姐,如今你出息了,她也高兴呢。你就为了她,在学堂也得上进。”
那日后,宝芝长公主见在书桌前坐不了一炷香的小儿子因有张世子相陪,难得踏实上了一早上的学,受了启发,也不再聘什么西席了,索性自己办了学,倒让武兴也搭了顺风车,另有徐家的、黄家的···各个沾了边儿的,有一个算一个,一时竟真办起来了。
武兴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本就憋着一股劲儿呢,一堆同龄的小男孩儿凑在一块儿,难免互相影响,武兴眼瞅着是大有了进益了,周奶娘亦未在从中掺和,如今成器多了。
只是与长姐之间还是存着别扭,怎么也不亲近,听了这话颇有些讪讪。
如今他不在家里读书了,武静自然也不再去外院,但孟先生倒也没就干晾着,如今俨然成了武秉钧门下的清客,这几天正钻营着想谋个官职,不拘芝麻绿豆,总得有个着落。若再有闲暇,也能盯一盯武兴带回来的功课。
武静如今空了下来,东串串西逛逛的,她年还小,一时倒不必过分拘束她。武静乖巧可人,谁见了都喜欢,今儿跟武淑描花样儿,明儿跟唐姨娘学着打算盘,武善见她快活,也就随她去了。
另外,开春后,无论是采买的下人,还是托关系讨来的宫嬷嬷,陆陆续续也都一一配齐了。
一院子的人精子,个个都抖着主意想拔尖儿,就光是看着这些人斗法的人际官司,也足够几个姐妹长进了。
虽是阳春三月,武善却颇体会到了秋收之乐,眼看着种种布置桩桩事成,大感满意。
等到有本事的显得差不多了,武善先去南院寻了一趟唐姨娘。唐氏听得进去话,也有脑子会自己想,听了武善的考量后,除了四个姐妹一般无二的一个嬷嬷,四个伶俐小丫头,替武贞另选贴身大丫环的时候,武善的话正起了作用。
唐姨娘选的人名唤香佻,貌极妍丽,正是因为外貌被从原来的主家儿给挤兑了出来,但实则是个心正身正的,在丁婆子手下压着,都起心思要自毁容貌了,正正遇上了武家挑人挑上了她。
妙的是,这香佻原本伺候的平津伯府主母叶夫人,那是满京城闻名的留心儿女亲事,爱串门做媒的一个人,恐怕京兆尹也没有叶夫人的人头熟,香佻也跟着长见识,门第好坏,有什么外人看不透的,她说起来头头是道,比武善原本设想的还要更好百倍。
只是武贞这里办成了,西院那儿却没有这么便宜了。
虽然说只要武善张口一提,高姨娘那必定会当成圣旨一样,顶在头上着力办,不会打一点儿折扣。
但几经风波,武善并不想这么糟蹋这个心高骨傲的二妹,思来想去,便想着教了这么久,武淑又只比自己小九个月,正当暂按下不提,先看看武淑自己怎么选。
没想到,却是一日晨间众人往正院请安之时,李夫人开了口!
闲谈间忽起话头,嘱武淑道:“你的脾气最像我,凡事都要出头的,我看趁此机会,放两个人管着你劝着你才好。”
话音才落,就见亲闺女瞪着双大眼儿看自己,估计是“最像我,凡事出头”之语令她诧异。李夫人又笑着补了一句,道:“枪打出头鸟,被打多了,小心将来心灰意散,又成了万事不出头了。”
却说原来,这李夫人只是离经叛道万事不上心,并不是真的不留心。武善打回来后频频动作,一日两日看不清,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还是那一份心肠脾性,可为了武善,多多少少也开始愿意做些什么了。
其实,如果武善不站在自己的角度,也不站在三个妹妹的角度,平心静气来说,李夫人坏吗?她从来不是个坏人。
正所谓,要想公道,打个颠倒。打李夫人这边儿来说,她虽在三个庶女身上没肯操心,可她待亲生的武善,甚至是对待自己,也是一样的不操心。
武善才到了年纪,英国公府就恰恰好的来提亲,李夫人不会想着这样的好事儿不是天天都有,不是谁都能碰上的,而是轮到后头几个时,也自然而然还是干等着,以为养女儿的人家自然矜贵,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但反过来到了男孩儿兴哥儿这儿,她又换了番想头,还是等着现成,自有大哥哥家操心。
可她实在并未存什么坏心。
武淑那样下她的脸,该给的嫁妆一分没少,待武淑被休弃,她也第一时间去接她,不过是武淑没领情罢了。唐姨娘想要自己做主女儿的婚事,她不觉得唐氏是冒犯,一点儿绊子没使,惨事过后,也是她派人收敛二人尸首。武静更是该武善有的也一样不少她的,真正照着嫡女养大,婚事上也顺她心意。
细细想来,李夫人虽则有错,但绝不是个恶人。
武淑听进去了李夫人的话,总算没出什么风波,着意选了稳重可靠的丫头。
若说武善之前对母亲还有什么心结,直至此时,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虽说件件事办的顺利,可其实今年寸得很。
——武贞养了大半个月,才刚好,唐姨娘又累病了,来回折腾。
再有,大过年的,武兴这臭小子在自个儿屋里摆弄火烛炮仗,把床铺给点了,噼里啪啦好一阵热闹,如今那房里已是住不得人了。他自己倒没什么事,还正好换个新屋子,武静却被吓得连着几晚夜里惊梦。
别家是过年,武家的这个年,那真是熬过来的。
正巧,第二日是四月初九,乃是佛生日,李夫人请示了一家之主武秉钧,带着后院儿大大小小所有主子,一串串人坐车往护国寺上香去了。
看到评论里有对这章比较纠结的,我统一解释一下。
为什么我会说李夫人有错,这一点,要放在当时的环境下看,而不能站在现代的角度去理解,去事后诸葛亮。
这里引用《红楼梦》中的情节来做解释:
第二十回,赵姨娘所生的贾环因赌钱和薛宝钗的丫鬟闹了个不愉快,
**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
后面还有一大段,这里不一一引用,可以看出,在古代思想中,庶出子女是主子,而生他们姨娘却是奴才,没有资格教养他们。
第五十五回,赵姨娘所生探春管家,处理赵姨娘的兄弟的丧事时秉公处置,赵姨娘嫌少,找她来闹:
**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余下省略,这里可以看出,姨娘家的亲戚不是亲戚,有主奴之分。其中升任九省检点的,是探春的嫡母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
啰嗦了这么多,只想表明,在古代,庶出子女虽是异母,但确实都是嫡母的责任,甚至庶子封官,朝廷给的诰命也只能落在嫡母头上,少数极特殊者,也得先封嫡母,再封亲母。
以及我前文所说,武秉钧的母亲,也是由他的庶兄在奉养。
可以说,庶子女与嫡母是相互的,嫡母在享受上述这些的时候,也需要尽到教养、说亲等责任。
该你做的你没做到,李夫人错在这里,不知道我说清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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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不自知齐鸣终入局,解心结武善才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