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鸿一梦 第2章 辞行

呖云霄这句话一出，霎时尘土飞扬，下一秒解无牵的飞剑就抵上了她的脖颈。

越千绝第一次看到解无牵的表情那么难看。

呖云霄调笑着抵住剑尖，似乎用了传音对解无牵说了什么，越说解无牵的剑身铮鸣地越发厉害，最后一声脆响，剑身直接碎成了三截。

一阵气浪猛地爆发开来，越千绝只觉耳边一阵嗡鸣，下一秒解无牵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前，女子看向他的眼神......他说不清，那种眼神带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

“为何要拜我为师？”

越千绝一怔，随即脱口而出。

“谷主说您能帮我找回属于我的一切。”

“什么？”

“我不记得遇到谷主前的任何事了，谷主说我自无忌边界而来，只有您最清楚那里，只要跟着你我就能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越千绝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呖云霄的情景。

被云雾吞噬的山脉下，连日光都被隔绝，他一睁眼就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拿着一截树枝戳自己脸的女人。

“奇了，这里居然会有个人，你是从里面出来的吗？”

越千绝迷茫地眨了眨眼，他看向呖云霄指向的山脉，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呖云霄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捡到了个失忆的小孩。她环视周遭，这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小孩躺在这里。

但在看到云雾诡谲的山脉后，她眸光一闪，笑吟吟地将越千绝拉了起来。

“哎呀，看来无忌边界不想你记得之前的事情，绝了你的念想......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孩没有开口，但无措的眼神不会骗人，呖云霄瞧着好玩，像是开玩笑一般点了点小孩的眉心。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这小孩看着呆呆的，举目无亲，还没了过往，人间该有的不该有的你都没有，绝了个彻底，取名叫千绝，怎么样？”

小孩眉头一锁，下意识就说了声不要。千绝，听着就煞。呖云霄哎哟一声笑了起来，突然问道：“那你想找到这些过往吗？”

小孩点头，他刚刚听到了呖云霄说的无忌边界，这个地方，对方似乎很熟悉。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不，我不知道，但我认识一个人知道。”

呖云霄故作神秘地用食指抵住嘴唇：“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会帮助你找到那个人，而你，则要在六年后的试炼大会上，拿下魁首，拜那个人为师，帮我得她一个承诺。”

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交易，呖云霄看着小孩沉吟片刻，最终应下，笑得更开心了：

“我是落音谷谷主，呖云霄。小鬼头，你不喜欢千绝这个名字，那我再给你一个姓吧。”

“越，越千绝。越过万千阻绝，找到想要的一切。怎么样，喜欢吗？”

思绪回到现在，越千绝闭上眼深呼了口气，再睁眼，锋芒毕露。

“解首席，您知道我的来历吗？”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信呖云霄的这些话。”

解无牵蹙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呖云霄。

“没关系的，仙尊，只要给我五年时间，您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想办法，五年时间，对于您而言不过弹指一瞬间，不是吗？”

越千绝说完就看到眼前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步，如同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但片刻后又恢复了之前那般的淡定。

“呖云霄，你要想清楚了。”解无牵没有再看向越千绝，这一刻她仿佛放弃了一切解释：“既然你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上一试，我还是那句话。”

“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言毕，霸道的仙息裹挟着鸿墐之力豁然打入他的体内，越千绝只觉喉头一哽，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了他的脑海，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越千绝下意识抬头想站起来，但大量纷杂的思绪不断冲击着他的记忆，有属于他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人的，这些形形色色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但是都零零碎碎的不成片段。

最后，都定格在一片焦土之上，而在残垣废墟中，他看到了一身血衣的一名女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何人的名字，下一刻记忆戛然而止，黑暗铺天盖地地蒙住了他的视线。

他晕过去了。

越千绝回忆着，最后只记得自己在弟子厢房中醒来，陪侍的外门弟子告诉他，他昏迷后并没有引来天道灭罚，众人一致认为他就是天选之人，是彼界降下的福泽，解无牵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将腰间的佩刀取下，证明认可了他的弟子身份，而后转身离去。

回忆完毕，越千绝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每届会鸿试炼的得胜宗门可以得上鸿的一个帮助，而呖云霄似乎是用四年的连胜得了解无牵的什么承诺，满意离去，越千绝则是来到了遗仙居住的落霞山，却被遗仙隔在殿门口三令五申：

1.未经她允许不许上山顶。

2.虽有师徒之名，但解无牵绝不会授予他一分一毫的学识，不过派内其他技艺皆可由学堂传授于他。

3.如有要事可在殿中桌案上置信条，她看到自会回应。

4.如果在落霞山待腻了，通报一声门童即可，出入自由，不必拘礼。

“记住你说的话。”

解无牵留下这么一句后就甩袖而去，自此之后，除却他有时偷偷上山观望，就再也没有见过解无牵了。

怎么办，他的师尊不要他啊。

越千绝依旧对那段走马灯一般的回忆耿耿于怀，他确信自己没来错地方，虽说其他首席对他可谓是照顾有加，但终究并非自家弟子，他们没有立场去教授他，也就济无舟还会念及他的天赋，愿意指点他一二。

不过就在第二年济无舟也收下了一位首徒，分身乏力之下也只能暂时搁置，所以直到现在，他的所学只能说得上浅尝辄止，要真和各首席的首徒切磋，败的只会是他。

天大的笑话，此彼界第一人——鸿外遗仙的首徒，习不得半分仙术，多年来甚至还够不上内门的门槛，是为那般？

越千绝似乎都能想象到外边人对他的评价了，而如今五年过去，学堂内能学之物他都已修习完毕，成长的速度快到让首席们赞叹不已，但天赋无法施展开的遗憾又让他们扼腕，连济无舟都说除却遗仙和各门的绝学，这里也没有可以让他学到的东西了，剩余的要靠他自己去领悟去发展，再赖在落霞山，恐怕解遗仙都该佩服他的毅力了。

更何况，他说的五年的期限也到了，他依旧没能打动解无牵说出原委。

山路并不长，不知解无牵是怎么想的，从未设立什么结界，所以越千绝一路通行无阻，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像五年前那般风雨无阻地偷偷上山，还在妄想遗仙能接受自己这个徒弟罢了。

越千绝并没有选择通报门童就离开，这次的辞行并不是短暂的，他打算好了，此去一别，他大抵是不会回来了，关于自己的谜团，他要自己去找寻答案。

于礼，他也该向解无牵说明。

推开山顶院落的木门，越千绝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枯树前的解无牵，她依旧一动不动地任由山风把自己的衣袖折皱成一团，不过不同以往，她这次没有在浅寐，而是侧身看向了自己。

“师尊......”

越千绝没有料到解无牵会醒着，不过还是在门口半跪了下来。

“说了多少次，不用叫我师尊的。”解无牵移开目光，颇感无奈：“找我什么事？”

越千绝顿了顿，他本以为解无牵会先训斥自己破了不能上山的规矩，但如今怎么看着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记着这五年期限的还有解无牵本人，她能猜到也不难。

“师尊，弟子是前来辞行的。”

“去多久？”

“少则三年，多则十年。”

“......”

解无牵突然沉默了下来，越千绝抬头却只看见对方背身倚靠在了枯树的另一端，良久，解无牵才出了声。

“准备去哪？”

“......弟子准备先去离上鸿最近的芜城，济首席告诉我下山历练的弟子在芜城能寻到不错的差事，之后我便会顺着这条路线依次前往平阳、长裕、明安三大主城......”

“跳过平阳。”

“......啊？”

解无牵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越千绝的思绪，他不解地皱眉，发现今天的解无牵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明明之前哪怕自己在弟子切磋中被打成重伤她都不闻不问。

解无牵还是没有看向越千绝，这让越千绝莫名地不安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应下解无牵的话语。

久久听不到回应的解无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法像这样打谜语一般命令越千绝做这做那，毕竟二人之间可以说并没有什么师徒情分。

“不要去平阳，你前段时间苦修不知道，平阳现在已经成了死城。”

“......什么？”

“那里的事情现在交由我全权负责，不想死就跳过平阳。”

解无牵依旧没有说出具体缘由，但不得不说对方都把“会死”这么一个代价都抛出来了，那么前因后果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人会喜欢找死。

越千绝察觉到了解无牵的隐瞒，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进一步探问，解无牵从来都不喜欢说废话。少年人轻声应下，起身拍去尘灰就要离开，但临走时突然心念一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您会怪罪么？”

他的声音太轻了，山风一吹语调就被划的支离破碎，越千绝立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回应，这个回答也许能解开他多年的执念。

难得的，巍然不动的身影居然晃动了一下，她似乎想要转头，但在最后还是止住了念头。

“不会，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门外紧绷的身影在听到这一声后，不知是释然还是落寞，松弛了下来，门扉再次合上，隔落了两方世界。

落霞山又回到了千年前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