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星期五。
我约着杨腾一起去中央大街的索隆广场逛一逛,临近毕业,我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收拾好心情去见见我最好的朋友,换乘了两辆公交,又扫了共享单车骑行了一段路,才辗转到达目的地。
没办法,该死的学校实在离市区太远了。
我站在原地等了十分钟,却始终没见到熟悉的面孔,现在是晚高峰,估计杨腾一定是堵在路上了。
一对对捧着奶茶的情侣、友人从我身旁经过,我这才注意到街对面就是一家网上很火的奶茶店,一个习惯性讨好的念头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与其站在这里傻等,不如去对面排队。
看着前方漫长的队伍,我不确定里面有多少是托,好在我拿到奶茶的同时,终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杨腾的电话,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商场门口的街对面,奶茶店门口。
他似乎低声骂了句什么,接着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后,我眼看着杨腾从一辆黑色奔驰上下来,我对车并不熟悉,仅仅能区分出几款比较有名的牌子,却不懂型号,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脸色,我才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由于我的临时起意,害他要调头多开一段距离。
“给,我特意排队买的。”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示意他先挑,“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特意选的无糖。”
杨腾一把接过去,看都没看标签就随意抽出一杯,喝了一大口才皱着眉抱怨道:“你今天怎么就穿这个就出来了?不是你张罗要拍什么大头照的吗?”
最近几年刮起一阵拍大头贴的风靡,据说是从日本流行过来的,无数少男少女都沉迷于此,但我之前一次都没拍过,原因很简单,我的生活费并不支持我去消费这些。
杨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却连一张单独的合照都没有,他马上要出国了,或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住属于我和他友情的见证,尽管看起来有些笨拙。
见我表情有些窘迫,杨腾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今天我请客,你随便选。”
恰逢饭点,拍大头贴的地方难得不需要排队,老板娘动作麻利地从几张小桌上摞起几本相册扔到我们桌上,又递给一人一张白纸,嘴里嘟囔着:“快点选,选完过来拍,趁着现在没人。”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翻开相册,被五颜六色的相框搞得眼花缭乱,杨腾翻开一本后,似不满意,于是丢到一旁,又接连翻了几本才勉强停手,他偏过头见我的纸上仍旧空空如也,两道浓密的眉再次皱起。
他夺过我手中的相册,指着下面的数字不耐道:“上面是相框,选中你喜欢的就把下面的数字抄在纸上,老板娘帮我们输入之后,就可以拍了。”
原来如此,我被自己蠢的想笑,也不怪他对我没有耐心,我正安静地抄写着编码,他却起身走向了机器,“林宓,一会儿写完去找我,我们俩拍合照。”
我点点头,也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我掀开杨腾的帘子时,他刚好拍完一版,于是笑着冲我摆摆手,“你来得正好,这一版我都选的大的,我们好好拍几张合照。”
“好。”
我嘴上答应的痛快,实际却不得要领,在连摆了几个pose都不尽如人意时,我能感受到杨腾耐心的告罄,于是妥协道:“不管下一张拍的啥样,都一遍过吧,有时候越是顺其自然,拍出来效果越好。”
我从镜头里清晰看到杨腾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在意,他大概也是对我没信心了,“好,那你来按按钮吧。”
眼看进度条即将完成,我从心底呼出一口气,得意忘形的同时不由得越按越快,终于杨腾受不了了,“停停停!你按这么快干嘛?你看这张把我拍的,都重影了!”
凭心而论,这张确实糊的有些过分,我讪讪道:“对不起。”
杨腾大概是被我气到了,猛地按下“重拍”键,嘴里嘟囔着:“还是我自己来吧。”
一张完美的合照出现在眼前,不得不承认杨腾技术就是比我好不少,我正欣赏着他的杰作,却发现刚才还一脸不耐的人突然急促地吗猛拍了几下按钮,“怎么没有反应?”
我也有些害怕,把台子上面所有的按钮都按了一遍,屏幕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坏了,这机器不会这么脆弱吧?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杨腾,他同我对视了一眼,掀开帘子出去了,不到一分钟,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也跟我们一样挨个拍了一遍,屏幕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刚才按什么了?”老板娘质问。
我正准备解释,杨腾转头就对着我急头白脸地吼道:“我就说不能那么用力按,你偏不听!老板娘,我这个朋友之前没拍过,您看看机器应该没坏吧?”
听了这话,老板娘用不善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不用说也知道她心里在暗骂土鳖,随后她蹲下按了一个按钮,冷冰冰道:“重启一下,等一分钟,屏幕亮了就能继续拍了。”说完就掀起帘子出去了。
小小的隔帘里只剩下我和杨腾,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那或许是我人生中经历过最漫长的一分钟,所幸屏幕真的亮了,我们俩迅速拍完最后两张合照,就争先恐后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老板娘走过来帮我们洗照片压膜,看见我手里揉成一团的纸,这才想起我好像还没拍:“你的纸呢?”
我摇摇头,“不拍了,临时有事,我们就先拍这些。”
这期间,杨腾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拿好照片,下了电梯,他才若无其事地对我说道:“怎么样?我刚才这招妙吧?”
我有些不明所以,杨腾解释道:“你想啊,如果跟老板娘说是我弄坏的,她看我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很容易讹咱们的,那进口机器咋也有万把块,我说是你弄得,你看她啥都没说吧?这就是谋略。”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问道:“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呢?咱们是最好的朋友,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略显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了,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笑道:“有我在,怎么可能要你花钱?”
杨腾家境不错,而我来自县城,大学这四年,坦诚地讲,他没少请我吃饭,用他的话说:“你一周的伙食费还不够我去超市买一趟零食呢。”
我摇摇头,坚持道:“不行,说好了我请你的,就当我给你践行了,你马上要出国了,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他眼见拗不过我,只得作罢了。
我们把晚饭地点选在商场顶楼的一家烤肉店,点完菜,终于开启了正式的聊天,要知道,我们虽然是室友,但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在人人忙碌的大四属于常态。
杨腾喝了一口免费提供的大麦茶,有些嫌弃地撇撇嘴,问道:“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毫无头绪,我准备再考一年,我们这个专业,本科很难有心仪的岗位的。”
杨腾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不然我也没必要去国外读那水硕了,我说怎么这阵子都联系不上你呢,所以你是一直在图书馆备考呢么?”
我点点头,“没办法,这次没考上,父母对我很失望,我报了一个考研补习班,几乎每天都要上课。”
说到这,杨腾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着我撇撇嘴,“要我说,都怪你那个男朋友,你俩之前三天两头在图书馆外头压马路遛弯儿,心思都放在搞对象上,肯定影响学习。”
是的,没听错,我有个男朋友,我是个同性恋,这种事或许可以瞒得过山高皇帝远的父母,却瞒不过身边最亲密人的眼睛,即便我们在外从未过分亲密,一直以兄弟自居,可时间久了还是被看出了端倪。
杨腾见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于是问道:“对了,你男朋友,叫武琮是吧,你俩还好着呢么?他已经上班了吧,怎么样?工资如何?”
这人看着蛮机灵,却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难堪,而且坚持认为自己是无意识的,但我还是有被冒犯到,“他赚的不多,就勉强维持温饱。”
杨腾似早预料到答案,竟当着我的面笑了起来,“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不学无术!你偏不听,你说说你,刚入学的时候多风光啊,学生会副主席,人人都高看你一眼,自从认识了他,就开始一路往下掉。”
多亏服务员解救了恨不得遁地而逃的我,炭火点好之后,我开始拿着夹子烤肉,先烤好的放到对面盘子里,这位少爷跟我一起出来是不会自己动手烤肉的。
许是这几块肉的恩情,杨腾脸色缓和下来,诚恳道:“林宓,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男朋友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他配不上你。”
我自然是明白杨腾的,我只是觉得他不够了解,“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才会觉得我很优秀,谁都配不上,但其实这都是滤镜,而且武琮也没那么不堪,他对我很好的。”
“他对你很好?!”
杨腾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在开玩笑吗?之前你那一身一脸的伤谁打的?你的入党名额、优秀奖学金啥的都是因为谁丢的?又矮又丑一男的,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刺耳的话扎在我耳膜里,我却无法反驳,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图他对我真心,杨腾,你从小生活的太优越,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难处,我们这种人,很难被世人认可的,或许在你眼中我很傻,但起码有他在,我不再孤独了。”
听完这些话,杨腾席间没再跟我说一个字,也不再吃我烤的肉了。
我陪着他走到他的奔驰旁边,这次分开,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问道:“你新换的车吗?”
杨腾:“不是,我女朋友的,确切地说是她爸的,我的车送去保养了。”
是的,人人都知道杨腾不仅自己牛逼,还找了一个家境更牛逼的女朋友,他的前途是光明璀璨的。
杨腾见我不说话,又叹了一口气,我都数不清这一路他叹了多少口气了,“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我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武琮来接我了。”
话刚落地,武琮就在不远处大喊我的名字,本以为杨腾会等他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却拉开车门,开车走了,连句再见都没同我说。
武琮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有些不高兴道:“你这室友怎么这么能装逼?每次看见我就没个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