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二十年秋,风清日朗,天高景明。
而狱中的江辞就快要死了。
她饮下了御赐的毒酒,面色苍白、体温骤降,只觉得五脏六腑痛得几乎碎裂,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可她生而倔傲、不服输,即使身处阴暗潮湿的天牢中,即使在这将死时刻,她也还是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当朝皇帝李承贺,他雍荣闲雅,垂眼惋叹道:“若你识相知趣些,朕没准会大发慈悲,留你一条性命。可惜啊,你就像夏夜里的蚊子,惹人厌烦。不除去你,朕心难安啊。”
江辞冷笑:“像你这样的昏君,迟早会作茧自缚,可怜东越百年基业,终究要毁在你的手中!”
李承贺倒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死到临头,还是那么不识抬举。”
“狗皇帝!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遭受万人唾弃!”
李承贺不怒反笑:“那又如何?就算会付出代价,你也看不到了。再说了,朕手握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对就是对,错也是对。”
江辞本就美得不可方物,就算落魄至此,眉目依旧清澈明朗,犹如雨后新虹,绚丽,却仅有一瞬。囚衣上带了点点血迹,仿佛忘川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昭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心动魄的死亡。
李承贺依旧微笑,似乎对江辞的结局很是满意,正昂首阔步打算离开这个血腥阴冷之地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阵阵打杀声。
不多时,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带兵闯入,将李承贺团团围住。
李承贺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转过头看着那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美人,怒喝道:“李承霖!你是要造反吗?”
李承霖凤目微睁,手中长剑带血,声音清冷:“皇兄,你果然不肯放过她?”
“朕问你话,你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造反吗?”
“噗——”
江辞吐出一滩鲜血,喉间腥苦,惟觉肠胃尽被绞断,疼得她再也直不起腰。
看到江辞这般惨状,李承霖没空回答李承贺的质问,顾不得长公主端庄稳重的仪态,慌忙跑上前去,半跪在草席上,将江辞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江辞费力地喘息着,抬眸瞧了眼李承霖,刹那间又呕出一口黑血。
向来面若冰霜、不苟言笑的长公主李承霖第一次表情失控。
她擦拭着江辞不停从嘴角流出的黑血,声音颤抖:“阿辞,不要闭眼。别睡!千万别睡!”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可江辞撑不住了,她失了所有的力气,彻底倒在了李承霖的怀中。
意识渐渐模糊,闭目长眠前,她听见李承霖大吼:“李承贺!本宫要你陪葬!”
噼里啪啦,大雨突兀而至。
*
睁开眼,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瞧见不远处一抹鲜红色格外扎眼,影影绰绰的,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
江辞大胆地向她走去,还未近身,只听见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这悲宫司怕是又要添上一本簿子了。”
说完,女子转过身来,看见江辞,似乎很是惊讶的样子,而后她微微摇头:“江辞,于天泽二十年十月初五,殁于越帝李承贺之手,阳寿未尽,身先死。”
江辞被吓了一跳,她与女子的距离不过几步,何况这里又这么开阔,怎么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悠悠的,似如井泉之声。
“你是谁?”江辞忍不住发问。
女子微笑答道:“阎罗殿悲宫司阴司,梧桐是也。”
“原来我真的死了。”江辞低头看了眼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体,又看着周围弥漫着的雾气,喃喃道:“阴曹地府也不过耳耳。”
梧桐闻此,便轻轻挥了挥衣袖,白雾顷刻散去,展现在江辞眼前的竟是一派勃勃生机。青山傍水,风景宜人,百花争艳,芳香沁脾,鸟虫相鸣,悦耳舒心,身在其中,不由得惬意万分。
梧桐道:“怨念极深、情缘难断或是执念太过强大的灵魂,不肯入轮回再世为人,灵魂便由各司收留,再作打算,而我这悲宫司收的自然是宫廷之魂,上至帝王后妃,下至宫女宦官。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但你不该来这,至少现在不该来。”
“可我已经死了。”江辞不解地说。
梧桐闭着眼捻着兰花指念了个咒语,而后用食指在江辞额间轻轻一点:“江辞,你走错路了。”
江辞只觉得头脑一热,平生经历过的事情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
天泽二年正月初三,江辞降生于青阳郡太守府,娘亲夕清山药师虞秋月,因江辞难产而亡。
江辞的爹爹江秋声,时任青阳郡太守。因不舍亡妻,遂随之而去。独留襁褓中的江辞一人在世。
幸得江秋声有一胞妹,名为江时了。虽久居深闺,但饱读诗书,颇为深明大义。
因时局所迫,江时了隐瞒了江秋声的死讯,扮作江秋声的模样,代替哥哥统领青阳郡大小事务,并悉心照顾哥哥嫂嫂的女儿江辞。
江时了爱江辞,可她更爱青阳郡百姓。
她教她念书识字,许她习武练剑,十八般武艺,只要为江辞所念,江时了必欣然允之。可一旦百姓有了什么差池,她便会抛下江辞,立即前往探视。哪怕当时的江辞额上正汩汩地冒着血,哪怕当时的江辞着了风寒高烧不退,哪怕当时的江辞心心念念盼着她能陪自己庆生辰……
江时了女扮男装任青阳郡太守十几载,勤政为民,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已是积劳成疾,日夜咳血。
天泽十七年四月初二,江时了病逝。
临死前,她写给江辞的绝命书,终于将真相说出:“阿辞,其实我并非你的爹爹,我叫江时了,是你爹爹的胞妹,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你娘亲和爹爹相继而亡,青阳郡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只好扮作哥哥的模样,继续守着青阳郡。我曾在乡亲们面前立誓,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便护着青阳郡一日。江家世世代代,也必然护着青阳郡。阿辞,青阳郡乃我毕生所念,望你务必珍重。”
江时了死后,朝廷指派了新太守上任青阳郡,新太守名叫杜松,原本在嘉州任职,为人刚愎自用。
杜松上任后,立马更改了不少江时了定下的旧制,先是取消了禁渔期,再撤离云山的守卫、动员百姓去云山挖药材。并计划在青河畔开垦农田,以引进北姜国特产灵果广为种植。还打算置购一批北姜鲟鱼苗,放入青河中散养。
不仅如此,甚至还关闭了官办学堂,胡乱办案,加重赋税……
百姓们苦不堪言。
江时了爱民如命,江辞耳濡目染,受她熏陶,心中自然有大义。再加上江时了临死前的嘱托,江辞没法坐视不理,于是私下请见杜松,向他陈述利弊,没想到杜松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讥讽她不过是妇人之见。
江辞无法,为了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青阳郡百姓,想起了江时了扮作男子的行为,不惜铤而走险,借用他人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
春闱拔得头筹,殿试一篇治国策引得所有阅卷官爱不忍释。
皇帝问政于千秋殿,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给远在青阳郡的杜松使了绊子,不仅当即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还使杜松丢了青阳郡太守职位,再不能为虎作伥。
进士宴上,女扮男装的江辞又得祺安公主青睐,一时风光无二。
可惜后来身份不慎败露。
欺君罔上、代人科考……桩桩件件都是夷灭三族的大罪,皇帝龙颜大怒,将其打入天牢,原本她还担忧长姐江笑会因自己而受牵连,却在狱中得知齐明长公主下令为江笑改了宗籍,总算保了江笑一条性命。
青阳郡太平、江笑无碍,狱中的江辞再无牵挂,恰巧皇帝亲赐鸩酒一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辞没有犹豫,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突然,走马灯停。
江辞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幕幕她从未经历过的、却与她息息相关的场景。如同开天眼一般,把她这一生的所有谜团都完整地剖解开来,孰是孰非、孰好孰坏,她统统都明了了。
原来……
原来如此。
梧桐又在江辞额间轻轻一点,江辞回过神,只见周围绿水青山的环境突然变幻莫测起来。
天降流火,刹那间,这幅秀丽江山便如同画卷一般毁于火中,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狼烟。
耳边是刀枪相鸣,哀咽连连,眼前是兵荒马乱,饿殍遍野。这是江辞最不忍看到的画面,她不由得双眉紧蹙,身体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梧桐道:“这是以后的青阳郡。”
“怎么可能?”江辞瞪大双眼不敢相信,“杜松不是已经被撤职了吗?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梧桐答非所问:“别再走错路了。”然后挥了挥衣袖,消失了。
而她之前所在的地方立马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红光,那片红光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江辞像是被下了蛊似的,竟不受控制地往光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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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当了十二年的乡野山民,才知道自己竟是皇室血脉。
她以为父皇接她回宫,是为了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却不料,父皇是要她代替胞弟前往西宛为质。
从此,她不再是阿照,而是“皇子”李照。
她是被东越抛弃的棋子,低贱如路边杂草,人人可欺。
永乐公主陆流霜,顽劣乖张,把她当狗耍,变着方儿地凌辱她。
她咬着牙,忍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
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便是有朝一日,杀尽天下负她人。
十年卧薪尝胆,弑父杀弟,双手沾满无数鲜血,阿照终于站上了权力的顶峰。
登基次年,她发兵攻打西宛,连破五城。
西宛派遣使者前来求和,她端坐明堂,嘴角噙着笑:“只要永乐公主入东越为质,东越大军即刻撤兵。”
以一女子安定社稷,西宛何乐不为?
再次见到陆流霜,她脸色苍白,已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神采。
阿照冰冷的指尖轻抚她的薄唇,玩味地唤她小名:“皎皎,这次是你落到我手里了。”
“我说过,要杀尽天下负我之人,你也不会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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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