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琒往这里望的时候,桑青折是看到的。
但他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癖好,就是喜欢寻点乐子瞧一瞧,尤其这乐子还是宋钺的。
尽管眼睁睁望着李琒往这端寻人,也仍旧面不改色,详装不见地转过脸去。
他有预感,那份奏书里的东西和宋钺脱不开干系。
桑青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好生听听那本‘漏网之鱼’的奏书里,是弹劾呢是弹劾呢还是弹劾呢?
他有些幸灾乐祸。
“……好,好一个极其标致的人儿啊,宋相站在门旁,视线紧紧盯着屋中青年,那肩,那腰,那臀……”
李琒的声音响起,有些磕磕绊绊,颤颤巍巍的,全不如片刻前流利通畅,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众臣初以为他只是紧张,但不想听了几句后,殿内顿时陷入了死寂,便是连各自呼吸声都被刻意放了轻,深怕大声点就血溅当场了。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齐刷刷地望向李琒,接着又似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望向站在前头的宋丞相。
就连乐长明的目光也望了过去,有一些不解。
桑青折面上仍是那副笑眯眯的神色,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将他瞧热闹的心情昭显得明明白白。
谁想,下一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李琒仍旧还在那里念着,只他一人的声音在整个金銮殿上拉长回响,甚还有丝丝的回音绕梁。
“……他心中邪念顿生,从后将那人儿死死压在案上,扣着他纤细的腕子,说不清是威胁还是诱哄,‘桑钰,再从我一次,’他说,‘你所要的,我都给你……’”
右相青折,桑姓,字钰。
众臣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桑青折。
桑青折:……
宋钺:……
重臣:……咱就是说这二位私下里肯定是有一腿的!看看,果不其然!
一时众人陷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以至无人开口阻拦,待李琒又念了好一段‘香艳’描写后,才被上头醒过来神的宦官厉声喝止。
李琒擦了擦头上冷汗,长舒一口气,苦笑一声,连手指都颤得不行,忙跪下高呼,“陛下恕罪,二位大人恕罪。”
乐长明虽还不通人事,有些懵懂,但那些描写字眼十分露骨,一时间,小皇帝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坐在他身后的罪魁祸首:……
乐冉几乎是要被惊呆了,方才那点子困意也早在李琒念的一字一句中灰飞烟灭,连点渣都没剩下。
她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呆若木鸡。
宋钺倒是面不改色,他淡然听完这一段,幽深的视线轻轻扫过一旁摞起的奏书,又望向乐冉。
“殿下是否该给微臣……同桑大人一个解释?”
这摞子奏书可是从她公主宫里搬过来的。
众臣目光又纷纷看向乐冉,便是连皇座上的乐长明也勾着头向后望,又在身旁宦官的提醒和苏太傅黑下来的脸中坐了板正。
阿姊自求多福罢,小皇帝显得十分忧心忡忡,显然他往日里在苏太傅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宋钺的传闻。
乐冉对上宋钺那双如深潭般的幽深黑瞳,下意识蜷了手指攥紧袖口的装饰扣弄,心里着急得像是油锅上的蚂蚱。
完蛋了,小公主欲哭无泪,她挪了挪身子,想往严默身后躲,避开这股逼人的视线。
昨日里偷闲时看的话本子怎么被一起混进了奏书里,甚至还闹出如此之大的乌龙来。
此时承认不行,不承认也不行,众臣都看着她,在等她给一个说法。
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乐冉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
说是他人误放的?不行不行,会害得无辜人丢了性命。
说是自己没注意?不行不行,那些老古板们必然会对她好一顿说教。
说……
就在她绞尽脑汁之际,朝下宋钺却忽然话锋一转,声音淡淡,直截了当的就宣判了小公主的刑罚。
“微臣此一时倒觉苏学士所言十分有理,殿下年岁尚小,心性不定,如何担社稷之重,是该再入太学,于身多加勤勉,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众臣似也没想宋钺能讲此话,尽管心隔肚皮思各异,却还是附和着十分赞同,其中尤以苏阳辉一党最为高兴。
下朝后的乐冉彻底蔫巴了,她踢了踢脚前的小石块,闷闷不乐,不明白好端端的那话本子是怎么被混进了奏书中。
绿芽下朝时就听说了这档子事,顿时想起什么来,小脸一白,“殿下,殿下,都是奴婢的错……”
小公主这才想起来,昨日绿芽来给她披衣之际,曾将案边的一摞子文书打翻。
想来应该是那时收拾不曾留意,便全都混在一处了。
不过此时想起来,倒也没什么大用处,她去太书院一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都怪宋魔头!
乐冉忿忿不平,昨日里也是怪他!
若不是他好端端来她梦里作怪,也不至于惊着她又惊吓了绿芽,撞翻了文书。
小公主碎碎念念,烦闷着,只低头盯着那块小石子儿走,权当是在踢某位‘大魔头’。
一不留神,脚下的力气用得大了些,那石块便飞了出去,又落在地上滚了两三下。
乐冉提着裙子气呼呼去追,没注意和从旁走出来的人影撞在了一处。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她‘哎呦’了一声,脚下踉跄,身形晃了晃,眼看着要摔,却叫人揽了住。
一股熟悉好闻乌檀香飞速在鼻尖蔓延开,腰后垫了只手臂,身后侍奉的宫女子纷纷跪了一地问安。
乐冉浑身一僵,猛地抬起脸,匆忙中,石青色官袍上的绣片擦蹭过她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
她哼唧一声,当即捂着脸,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宋钺垂眼看着她。
小公主生得不差,继承了故去婉后美貌。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猫瞳圆润水灵,鼻尖小巧泛了些红晕,一双下意识嘟起的朱唇形状姣好,软糯糯的很有肉感,像一颗皮薄水润的樱桃,咬一口就能流出甜美的汁液。
宋钺眸色暗了暗,想起什么,喉骨微微一滚。
乐冉的皮肤很白,面颊上那道被蹭出来的红痕格外显眼。
宋钺松开手,视线又落在少女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上,似只微微用力便就能折断了似的。
娇气。
脑中浮现这个字眼,他转了下指骨上的扳指,白皙的指背弓起一道锐利的弧度。
他对自己高看这个娇弱小姑娘的念头产生了一瞬间的诧异。
“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吗?”
一道声音从宋钺背后传来,带着几分诧异,尾音微扬,异常好听。
乐冉回过来神,和宋钺视线对上,只觉那股目光有些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她背脊一凉,又想起他吃人以及其他的一些传闻,忽然就有些腿软。
此时她也再没了方才踢石块的那股子气势,咽了下口水,小心谨慎地往后挪了一步,拉开距离后优雅端庄地道了声谢,才勾着头往他身后去看。
熟不知此举落在宋钺眼中,像极了炸了毛的兔子。
男人眯了下眼,眸底闪过笑意。
桑青折那张俊秀的脸映入乐冉眼中,小公主“啊”了一声,想起朝堂上的囧事,顿时有几分心虚,她拽了拽着袖角,眼神也有些发飘。
不过好在桑青折并非专程来找她算账的,既没有同她计较亦没有提起方才朝堂上的那桩事。
风度翩翩的桑右相摇了摇扇子,对乐冉行了个礼,笑意盈盈道:“殿下这一次当是不会再认错微臣了罢。”
想来他是知道了昨日,乐冉将他认成宋钺了一事。
乐冉点了点头,视线却被他手中那把扇子吸引过去,瞧着那阵阵掀起发丝的凉风,小公主打了个哆嗦。
她实在没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桑大人,这个天扇扇子,你不冷吗?”
话音落,一阵秋风打着旋儿地送来几片黄叶,悠悠落在庭廊之上。
桑青折:?
一旁宋钺慢悠悠笑了一声,眉梢稍挑,长睫垂敛,唇角也扬起来些。
桑青折的手僵顿在那里,对上乐冉无辜的目光,一时间扇也不是,不扇也不是,最后他‘唰’的一下将扇子合起来,敲了敲掌心,对乐冉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微臣不冷。”
乐冉从他话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有些不解,哦了一声,樱桃小嘴才刚张了一半,桑青折便连忙开口堵住了她的话,他怕乐冉又讲出什么令他心堵的话出来。
这事有一有二,不用再有三了。
“臣等尚有要事在身,便不送殿下了。”
话音未落,他就匆匆要推搡着宋钺走人,但他越是如此,宋钺却就越慢,甚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方才揽着小公主时,压出了几道褶皱。
桑青折只得自己先走,活像屁股后面有什么撵着他追的怪物。
乐冉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她看着宋钺呐呐,“本,本宫只是想说,他的扇坠掉了……”
宋钺挑了挑眉。
不远处的地上,一串挂着美玉的碧青穗子掉在那里,一阵风吹来,将穗子吹得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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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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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条鱼儿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