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一亮,姬蓉就被接近皇宫。
“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按照北柴交代的,姬蓉一进殿就跪了下去,啜泣着求救。为了动人,长安甚至帮她化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妆容,服饰色调也是青白一带的浅色,显得脆弱又可怜。
“儿臣昨夜正睡着,突然闯进一个刺客!要不是儿臣会些拳脚,合力跟家仆将人拿下。否则,否则现在已经不能来见父皇了!”
北柴教得好,她便也照做,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上一定会怀疑。”一个时辰前,北柴嘱咐她,“刺客的身份很快能查出来,是皇后的婢女。但皇上会想,为什么皇后的人会想刺杀你?而你,会不会因为想解除禁足,设法绑了婢女,再反咬一口,演一出苦肉计?这些,他不会直接问你,但他会叫人去查。而你的任务,就是让他相信,刺杀是真的。”
彼时,姬蓉有些担心:“可是我又哭又闹,会不会显得有点没脑子?到时候他厌恶我,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会不会适得其反?”
北柴摇头,平静的眼中多了两分笃定:“在他眼里,你和太子,你们有什么区别?”
姬蓉悻悻耸肩,“能有什么区别?一个继承大统,一个当炮灰咯。”
北柴的眸子一眯,“就是这一点。”
“嗯?”姬蓉茫然。
北柴解释道:“在他眼里,一个继承大统,或者说,可能扰乱超纲的人,必须具有一颗帝王心。所以,太子可以无勇,但必须有谋。而你,可以有勇,但必须无谋。”
是了,大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通往九五之尊的道路崎岖坎坷,一个没有谋略,没有算计的人,是万万守不住江山的。
故而,太子纵然骑射不佳,但只要他,和他身后的门客擅长谋略,江山大可放放心心地交给他。
同时,姬蓉,这个注定一辈子臣服在太子脚下的公主,必须没有谋略,也没有不臣之心,才能本分地,甚至是安全地,继续当她的长公主。
北柴的方法很奏效,姬蓉没哭两声,姬盛就亲自搀扶她起身。
“朕知道你受苦了,你且细细说来,朕一定为你做主。”
姬蓉顺着他的手臂起身,中途还踉跄了一下,显示她肢体因惊吓变得麻木。她将三人合力编撰的“刺杀事件”说得动情无比,分明是长安在临了时反悔,一刀刺死那婢女,但在她口中,便成了“刺客潜进寝殿行刺,被长安发现,最后主仆二人合力,用刺客的匕首刺死刺客,却恍然发现匕首有毒”。
皇帝自然相信,但也正如北柴所言,他会怀疑。
“以你所见,刺客是何人派遣?”
一个帝王称霸天下的,是雄心。而比雄心更大的,是疑心。
姬蓉抽噎了两声,用丝帕擦拭着不存在的泪水,道:
“儿臣不知。儿臣只知道,那刺客是个女的。后来,儿臣发现匕首有毒,非常后怕,就晕过去了。后面的事情,都是张大人在处理。”
姬盛接着问:“他已经跟朕禀报过了。但是,朕更想听听,你怎么想?”
姬蓉胡乱地搅弄着丝帕——这是北柴教她扮可怜的主要道具。
眼珠转来转去,“请父皇恕罪,儿臣不知道。儿臣只知道,有人要杀儿臣。”
说着,袖子里的短针扎进掌心,催促着掉下泪来。
姬盛不耐烦地拍了拍桌案,“姬蓉,你是朕的长公主,毫无城府怎么行?你猜呢?你猜一猜总行罢?”
其实,张九已经禀报过,那刺客核实是皇后的婢女,一定与皇后脱不了关系。但姬蓉如果认出了婢女,并且一口咬死皇后,他反而要想,究竟是皇后派了刺客,还是,姬蓉为了解除禁足,故意演了这一出戏。
然而,姬蓉仍旧不提皇后:
“是否是边关乱党?儿臣率兵铲除了他们的寨营,他们还有余党,就来杀儿臣?”
姬盛审视着她,算计的眼睛透着浓烈的质疑,他又追问几遍,但姬蓉仿佛就是那敲不破的木鱼,呆滞木讷,急得眼泪直掉也联想不到,可能是皇宫里的人要害她。
于是,他终于放心——之前一直担心姬蓉心怀不轨,想跟太子争权夺位,现在看来,也是空有一身武力,没什么城府。
“你最近受委屈了,朕今日就下诏,解你的禁足。等养好了身子,四处去转转。也去皇后宫里走动走动,她好歹是你的母后,有些事情,说开了自然就好了。”
纵然是这样,刺杀的宫女是皇后的婢女,他仍旧偏袒皇后,甚至未打算降罪。因为他始终相信,皇后母仪天下,又是太子的生母,不可能暗杀长公主。期间,必有误会。
正说着,太监首领魏世安进来禀报:
“启禀皇上,武状元科举的前三甲已经选出来了。请皇上择日,举行武状元最终的殿试。”
武状元的殿试,是在皇家操练场举行的。前三甲共二百人,需一对一比武,层层筛选,最后比出一甲,也就是常言的状元、榜眼、探花。
一般而言,君王只会看最后的状元之争,并钦点状元,赏赐华服官印。但容国近年贼寇泛滥,八川各国又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开战。再加上容国可用武将不多,否则,在平定边关叛乱时,也不会把大任交给姬蓉一介女流。
故而,这两百人的三甲比武,姬盛会从头看到尾。除了状元,他定能相中不少武学奇才。
趁着姬盛写诏书的时间,姬蓉心生一计——北柴让她充分展示武功,这次武状元科举,正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微微颔首,计上心头。
“比武?父皇,儿臣也想去,跟他们切磋切磋。”
姬盛当然是不答应的:“荒唐,武状元三甲都是男子,你怎可与男子比武?何况,你是大容帝国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岂可在比武场抛头露面?”
姬盛的顾忌很简单——身为女人的姬蓉,一定打不过男人。且她代表的是皇室颜面,如若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姬蓉知道他不愿,只一股脑扮演着四肢发达的无脑笨蛋,“才不是呢!普天之下,公认女子不如男,故而,孩儿输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如若赢了,便是告知天下,皇室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可以打败武考三甲的壮汉。势必让天下人知晓,父皇是何等雄姿!”
说着,她见姬盛眉头动了一下,知道有戏,于是撒娇着去晃他的胳膊:“父皇好不好嘛?女儿就是喜欢比武,您就满足女儿这个小小心愿好不好?”
姬盛被她闹得无法,最后说:“你让朕考虑两日。”
考虑,若是姬盛自己考虑,结果多半是不答应。毕竟,一个多疑的皇帝,极度看重皇室颜面。
但当晚,皇后去吹了吹枕边风:
“蓉儿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皇上何不成全她,权当禁足这许久,送她一个重回自由的贺礼……臣妾知道,蓉儿遇刺,那刺客又查证是臣妾的婢女,皇上疑心臣妾。但臣妾以家族的名义起誓,从未伤害过蓉儿,其间,必定是有人作梗,残害臣妾与蓉儿的母女情分……正当蓉儿想去比武,臣妾也斗胆,请皇上给她这份恩典。”
她说话每每娇软细腻,娓娓道来,又因为跟姬盛夫妻二十余年,深谙他的软肋。故而,姬盛次日便准了。
这件事,魏世安百思不得其解。他身为太监首领,早与皇后站到一条阵线,将姬蓉视为眼中钉。姬蓉本身武功高强,边城派去的杀手皆被其反杀,但凡她在这两百人里击败了一个,在皇帝心中,分量都会增重不少。
“娘娘,退一步说,她就算是败了,皇上那边儿,也会大赞她胆识过人。这步棋……是否有些草率了?”
对此,鄢姬却胜券在握,狭长的眼睛溢满算计,语气阴寒:
“这是武状元殿试,你当搭台唱戏?里面的人个个武力超群,姬蓉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咔嚓!锋利的剪刀剪去一根丰沛的花枝,眼中闪过刀刃——
“到时候,伤了残了,可就怪不得本宫了。”
是日,长公主府。
北柴得知姬蓉要参加比武,有些担心,玉折扇在手里摇来摇去,纳不了半分清凉。
“公主,你有几成胜算?”她问。
姬蓉想了想,“嗯……还不知道对手什么样,就四成吧。”
吃一口酥的间隙瞄到北柴的神情,反问:“你担心我?”
北柴颔首,“公主的武功我是放心的,但,那毕竟是真刀真枪,万一有什么闪失,皇后那边大做文章,恐怕很难收场。”
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姬蓉放下点心,用手巾擦去指尖上的残渣,“北柴。”
手肘搭上圆桌,上半身倾过去,眉目真诚。
“任何事都有风险,尤其我们身在王室,本来就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但,为何那样危险,那样叵测,我们还要去呢?”
她说着,指尖在胸口点了一下,“因为我这里,有团火。平定边关叛乱,我本就跟父皇约定,若我功成归来,他就下令,允许容国女子求学问典,踏足学堂……但,我受皇后一党算计,被父皇误会有不臣之心,所以,这件事不了了之……现在,又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
说到情动,她握住北柴的手,语速加快:
“这场比武,皇后为了让我难堪,说动父皇允许华泱百姓进场观看。在整个华泱城的百姓面前,我要证明,女人,可以胜过男人。这样,就有机会,也有底气让父皇遵守当初的承诺。”
时光静止,一双相对而立的倩影在阳光下泛着光晕,恍惚嵌入画中。
北柴愣了许久,沉静的面孔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眼珠动了一下,随后,被紧紧握着的手也动了一下。
“是在下狭隘了。”
北柴:说归说,能不能别拉我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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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解除禁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