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咱们这样干真的……没问题吗?”
书房里,桃夭侍立在一旁,眉眼间写满挣扎,小心翼翼问。
秦舒窈倚在圈椅里,百无聊赖,神情恹恹地翻了翻手中信函,随意往桌上一丢。
她书桌上的各色信封、信纸,早已凌乱堆成了一座小山,边角卷翘,墨迹污染,其中还能依稀看见一些“臣顿首”、“请陛下安”、“祈陛下定夺”之类的字眼。
桃夭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须知,这些都不是寻常信函,而是由各地送进京的,应当呈到皇上手中的政事奏章。胆敢截留且私拆奏章,这是多大的罪名!
秦舒窈却像毫不心慌一样,闲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桃夭啊,你要是害怕,就趁早离开公主府,到别处去做事去。”
“长公主……”桃夭瘪了瘪嘴,“奴婢知错了。”
秦舒窈淡淡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像是在养神。
桃夭看着她出奇笃定的脸,就只觉得既害怕,又委屈。
她也不知道,近来长公主是怎么了,明明从前不过是和皇上太后过不去,挑事永远直奔主题,从不拐弯抹角,多数时候雷声大雨点小,最近却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迂回起来。
前些日子,千方百计要从后宫下手,意图使皇后落胎,嫁祸给淑妃,看后妃纷争不休,一计不成,这些天又打起朝堂的主意来,派人到驿站拦截奏章文书,简直胆大包天。
她跟随了这么多年,忽然有点闹不清长公主究竟想做什么了,就好像……
长公主一夜之间变得沉稳多了,却比从前更阴险,更捉摸不透。
“你在想什么?”她一晃神,忽然听见秦舒窈的声音冷冷响起。
她哆嗦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回长公主,奴婢在想,这些奏……这些东西留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要不然,奴婢去点个火盆,悄悄地烧了吧?”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您放心,奴婢亲自去办,绝对不会让别人瞧见的。”
不料秦舒窈却淡淡笑了一笑:“无妨,你是孤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情,何须你亲自动手。”
“啊?”
“把它们抱出去,随便找个人,吩咐他烧了就是了。”
“啊……”
桃夭小心地觑她一眼,不敢多话,只能麻利将奏章收拢,抱在怀里,灰溜溜地出门了,心里直犯嘀咕。
要是换了别人做这样的事,就算没吓破胆,也必定万分小心,一定是派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掩人耳目处理了才好,怎么长公主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好像巴不得让人发现走漏了风声一样呢?
她不禁想起从前宫里的传言来。
当年先太子去世后,长公主性情大变,虐杀谢家小世子,嫁祸于谢侯爷满门,仇视庶兄,对父皇母后也多有忤逆,宫中私底下就有流言,说殿下怕是受刺激太重,失心疯了。
只是,她毕竟是金枝玉叶,这样揣测公主,实在太过难听,御医更是不可能开出这样的诊断来,只开了些于事无补的汤药调养,其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的传言被先帝和太后及时扼杀,严令宫中不许再听见。
后来,长公主的为人处世宫中无人不晓,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往那里想了,只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愿意触她的锋芒。桃夭身为贴身婢女,更是不敢有半分这样的念头。
只是如今,她陡然想起来,倒觉得或许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桃夭出去了,留在书房里的秦舒窈只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背后骂爸爸。”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了,又赶紧抬头向门口张望一眼,生怕这种超前太多的用语让人听去了。
门外静静的,除了已经走开的桃夭,没有人敢往她的面前凑,谁都知道,远离长公主保平安。
秦舒窈悠悠叹了一口气,又懒懒散散地靠回椅子里。
桃夭不明白,她为什么胆大包天,毫不顾忌,但她自己知道,她现在的行径,叫做唯恐天下不乱。
她不愁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引发风波,她只愁一切都过于太平,她的任务一点也看不见希望。
第一回,她试图引诱淑妃去谋害皇嗣,被顾千山以身体不适为由,给叫回了府里。
第二回,她想在亲蚕礼上亲自动手,连计划和帮手都安排好了,结果顾千山突然放走了后院里的所有男宠,迫使她不得不回来看个究竟。
如此一来,皇后生产的日子倒是快要临近了,她想不出自己还能使什么招数,只能放弃了从后宫下手的心思。
要动摇一个王朝,后宫无处入手,那就只能着眼于朝堂。
可是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先不说在这个时代,女子无从插手政事,即便她是兴风作浪的长公主,在这一点上也并没有什么例外,单说以她的本事,就算真把整个朝堂摆在她面前,她一时半会儿也并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梁朝的朝廷,就像一座运转良好的大型机械,要她一个既不熟悉此间风土人情,更不懂得政事的人,去找到一个切入点,意图破坏,这谈何容易?
她思来想去,还是先选了一个她能够掌握的点入手——
各地的奏章文书,都得通过快马送入帝京,她派了手下得力的随从,去驿站暗中截留文书,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使朝廷得到的消息滞后,从而理政不及时,埋下祸端。
但就她这些日子看来,虽然的确给朝廷造成了一些麻烦,但远没有伤及筋骨,想要依靠这种法子把大梁的江山给祸害了,她这辈子闭眼前能不能看见,都是未知之数。
她很疑心,她做事的手法并不高明,皇上若真有心查,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也能知道是谁在哪个环节捣了鬼,只不过是皇上有意遮瞒,不愿与她计较罢了。
这多少让她感觉很没意思。
如果要说,近来有什么事能让朝廷有些头疼,那就是北方的狄国,近期进犯得有些频繁。他们觊觎关内的大好河山,时日良久,但大梁边境布防很严,要靠他们助她这一臂之力,也不怎么现实。
头疼,头疼死了。
秦舒窈郁郁吐出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椅子上。
扳着手指算算,她来到大梁,也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这里和她原先的世界时间流速一不一样,如果她回去的时候,一睁眼还是次日清晨,那是最好,但如果在那里也同样过了两个月……
她面露苦涩,狠狠一个激灵。
那恐怕她老爹老娘已经把她烧了吧。
秦舒窈焦虑得团团转,用手在桌上胡乱挠了几把,也没有起到什么发泄作用。
要说现在最让她心烦的是什么,那一定就是顾千山。
她每每想起这个人,都头疼不已,只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良知和理智天人交战,永无宁日。哪怕她这些日子来,有意躲着他不见,但光是想起来,就一个头有两个大。
这个人乍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是深挖下去,全身都是她看不透的谜。
如果说当初街头一见,她还认为是偶遇,毕竟是她顺手多管闲事,非要从那金员外手底下帮他,她无法说,连这也是他事先设计的。
但之后的事,她却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只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当初她说要聘他做驸马,如今回想起来,怎么想都觉得,他当时的态度简直像是欣然接受,全无对她的半点畏惧或忧虑。
而他进了公主府以后,似乎就致力于一件事——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去害人。
她有时候实在是很好奇,他难道真的像帝京市井传言的那样夸张,是什么神算半仙?他究竟能够算到多少事情?
但无论真相是怎样,他都是确确实实地,在给她添乱。
秦舒窈揉着眉心,苦笑了一下。
她当初真是善心发作,被愧疚填满,只想着把人圈在身边,万一将来被她害死了害残了,她好歹还能弥补些许,良心稍安。
现在看来,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坑。
要是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无动于衷,任他继续街头算命,现在她就可以开开心心用起她的巫蛊,早日灭国,早日回家,至于顾千山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何苦天天畏首畏尾,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一想到那天顾千山对她说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从不认为,长公主会不舍得我。”
她咧了咧嘴,无声地骂了一句。
为了他这个白捡的驸马,她现在事不能办,家不能回,放着巫女给的小宝贝不用,每天兢兢业业,自力更生,试图凭一己之力在大梁朝的江山上撕个口子出来。
这要是还不叫舍不得,她就把头掰下来算数。
但是一想到那天,他被她按在椅子上“惩戒”的场面,心却忽然又软了下来,在嘴边打转的骂人话都吞了下去,化作一声低叹。
亲都亲过了,那就是质的变化,要她再如何狠下心肠,还真是做不到。
“长公主,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桃夭处理了那些奏章,正好进门,看见她四仰八叉的熊样吓了一跳。
秦舒窈揉揉脸,振作起来,“没有,来,你替孤去打听一个人。”
“谁呀?”
“那天我们见过的,羽林卫统领,何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