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于原地定定看了会儿,终是来到一处僻静之地,正有人等候。
见他来了,躬身道:“殿下,属下已知会朱先生,只是如今这般情形,怕是没机会与轻白姑娘会面。”
楚青珏紧拧着眉,良久方道:“去盯着,看轻白姑娘因何忽然不行了。”
方才远远地瞧着,纵是看不真切,也知她身旁的丫头用了全身的力气托着她。可见轻白姑娘当真虚软到没了一丝力气,若非如此,也不必着急忙慌去了医馆。
“是。”侍卫垂首领命。
“小心别被林霁尘察觉。”楚青珏叮嘱。
“属下明白。”
侍卫言罢,当即就要离去,忽的又被人唤住,“等等!”
“想法子,将轻白姑娘的身世告与林霁尘。”楚青珏沉沉道。
侍卫愣了下:“此事与林公子有关?”
“轻白姑娘为父报仇,恨着严大人。可严大人敛财,终是为了讨好林相。这仇怨夹在其中,还是两厢知晓为好。”
侍卫默了默,虽是大抵能揣度出真正的缘由,可也不敢多嘴一问,只领命而去。
济世堂内。
楚惊春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满身僵硬不由自主。她眼前闪过诸多画面,仿佛又将这小半生走了一回,在梦里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回。明明她从未那样哭过,梦里却觉心口憋闷的厉害,一口气总也上不来。
似是哭得太过,喘不上气来。
后来,似乎有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她迷蒙着,也品出几番苦涩来。然她向来不怕苦,竟每一滴都不曾浪费。
不知又有多久,外头的声音渐渐能够入耳。
是烟兰颇有些欣喜的声音:“动了,大夫,我家小姐的眼皮动了动,是不是要醒了?”
稍后,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小姐苏醒不是问题,要紧的,是小姐所中之毒,虽然大多逼了出来,还是有些残存的渗入血脉。只怕……”
“只怕什么?”
烟兰不及开口,便见林霁尘大步穿过帘幔,视线直直地落在大夫身上。男女有别,林霁尘本在外间等候,这时急急走来,竟比烟兰还要急切。
大夫不知楚惊春与林霁尘的身份,只素来不问病患闲事,遂道:“只怕年久日深,会折损了寿元。”
闻言,烟兰小心吐出一口气。春和楼女子大多命不长久,如今楚惊春没有丢去性命只是折损些,实在是幸事。然林霁尘眸光却是骤然黯下,紧了紧拳头,方开口。
“可有法子调解?不管再好再稀奇的药材都无妨。”
大夫微微摇头:“以老夫的本事,也只能如此。公子或可寻求名医,也许会有别的法子。”
“多谢大夫!”林霁尘正经躬身道谢,唯眉间仍是紧锁。
守在楚惊春身旁的烟兰诧异地看着此番情形,待大夫离去,终是小声问道:“林公子,您……可是喜欢我家姑娘?”
从前林霁尘在春和楼一掷千金,烟兰早已见过。可那时不过为着美色,此刻担忧写在脸上,却是做不得假。
林霁尘一愣,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却又没有承认的底气。
闷了闷,才别开眼道:“姑娘平白受罪,实在可怜。”
烟兰大抵看出些眉眼高低,也不再追问,只附和着叹道:“是啊,谁能想到那剑上竟然涂了毒,我们姑娘真是可怜,亏得当时还好心放了江雄一马,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么一个后手,实在歹毒!”
林霁尘冷哼一声:“只怕此事不是江雄所为。”
江雄其人,也算京城附近有些名气的江湖客。这般猥琐的手段,不似他所为。
烟兰随口道:“那还能是谁?是他的剑,是他要为苏苏姑娘报仇。”
林霁尘声音愈冷:“以江雄的身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剑了事,何须多此一举,还要在剑上涂了毒?”
不说是江雄这样的江湖客,便是略微强壮些的男子,杀害一个女子,都无需如此费力。
“那……”烟兰迟疑着,撇着林霁尘的脸色,没敢顺着说出心下的猜想。
今日晌午,苏苏姑娘身边的丫头悄悄出了门,回来时便带回来一人。虽是刻意避着人,也叫掌柜的和烟兰知晓,正是江雄。江雄在苏苏姑娘的房间待了许久,或许便是那时,江雄的剑,被涂了毒药。
而丫头之所以晌午出门,正是掌柜的命人特意将楚惊春要出门的消息透给她。
这一串连,正是拿剑的虽是江雄,可每一个都在给他递剑,唯恐他刺杀的不够顺遂。
或许掌柜的也不曾料到,苏苏姑娘有这样的狠心。
诚然,林霁尘也不曾料到。
林霁尘沉沉地闭上眼,沉沉道:“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歹毒。”
“呃……”如此便算说破了?
烟兰又是迟疑,顿了顿,方小心开口:“林公子,苏苏姑娘伤了脸,日后再不知该如何在春和楼立足,她也是可怜。”
“是她先要伤人,难道反过来怪别人还手?”
嗯,确然是这么个道理。从头至尾,楚惊春都是无辜至极,乃至现在,受了伤昏迷不醒的也是她。可不知为何,烟兰总觉得,眼前躺着一动不动的轻白姑娘,似乎不那么无辜。
罢了,公子小姐们的事,同她有什么相干。
烟兰敛下心思,静静等楚惊春醒来,林霁尘不便一直待在内室,遂到外头等候。
略一盏茶的功夫,烟兰见楚惊春眼皮又颤了颤,心想大抵再一会儿,便能回去。结果外头忽然一阵嘈杂传来,还未曾听得真切,便见一女子掀了帘幔而入。
医馆虽是不小,可也没有一个病患一间房的道理,受了伤,便都在这间内室处置。
烟兰循着声音抬头去瞧,一眼见着女子的面容,心下一慌,身子悄然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挡住楚惊春。奈何楚惊春躺着,本就太过明显,烟兰挡得住面容,挡不住叫人发觉这里有人。
更何况,来人一眼认出了烟兰。
“这是……”来人步步走来,一面说道,“是春和楼的丫头吧?”
烟兰再是躲不过,只好起身一礼:“见过两位小姐。”
眼前二人还能是谁,正是白日里吵嚷着要见自家姑娘的两位小姐。当时掌柜的费心将她们拦下,没成想,在这医馆居然又遇见了。
“那是谁?”楚栖桐探身看向楚惊春的方向。
“我家姑娘受了伤。”烟兰简短应下,转口就问道,“小姐可是也受了伤,可要紧?”
“不妨事,划了个口子。”楚栖桐无谓摆摆手。
端看个性,似是爽直的性子,不拘于小节。
她身旁女子却是面有忧色:“留了疤可是不好。”
顿了顿,瞥向楚惊春的方向,恍然道:“这位可是轻白姑娘?”
这话引得楚栖桐当即迈步上前,叫烟兰仓皇挡在楚惊春跟前,都险些来不及。
烟兰褔身挡住楚栖桐的去路,也尽可能挡住她的探究,只道:“楚小姐,我家姑娘病着,实在不便。”
烟兰不敢一口否决,两厢距离太近,虽是楚惊春仍戴着面纱,不会叫生人认出面容来。可同为女子,只消这两位小姐稍微蛮横些,上手便能将楚惊春的面纱扯掉。
因而这谎言,是撒也不成,不撒也不成。只得稍稍婉转。
楚栖桐自然听话这话里的玄机,眸间兴味愈浓:“还真是轻白姑娘?白日里想见姑娘不曾得见,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真是缘分。”
“嗳,我说你这丫头!”楚栖桐拍拍烟兰的肩侧,“大家都是女子,你藏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烟兰愈是面上艰难:“楚小姐,还请不要让奴婢为难,我家姑娘已经很久不见客。”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楚栖桐不以为意,她实在不觉一个女子面貌有什么好隐藏。在春和楼时,吊着客人的胃口也算一遭,如今在春和楼外,又同是女子,实在没得那般矫情。
正想如何说通这丫头,身旁女子碰了碰她的手臂,目光正落在她腰间的荷包上,楚栖桐顿时了然。
“银子是吧?”楚栖桐从腰间拽下荷包,整个塞到烟兰怀里。“你瞧瞧,这里头可是金子,虽说顶不上白银千两,也有数百两。这金子你收下,只当今夜没遇着我们不就是了。”
言下之意,是要烟兰自个昧了。
烟兰忙是摇头,一面把荷包推回去:“奴婢不敢,还请楚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楚惊春的脸藏了太久,虽是烟兰也觉,叫两个小姐瞧见大约不碍什么事,可万一生了事,她可是大罪过。届时,再多的银两也买不来小命一条。
“你这丫头怎的这么倔?”
楚栖桐耐性渐渐被消磨,原本两人对名满京城的美人是有些兴致,想着如何貌美,大抵见过也就罢了。毕竟,两人见过的美人实在不是少数,没得什么稀奇。可如今非是不让见,便非见不可了。
楚栖桐声音略沉:“我若非见不可呢?”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烟兰丧着脸,几乎要哭出来。
她恨不得扑通一声跪下,好将眼前两个小祖宗给撵走,可又怕跪下后楚小姐直接越过她扯下楚惊春的面纱,只得僵硬地站着,一面努力措辞。
“楚小姐若非要见,奴婢自然拦不住,只是回到春和楼,少不得要叫掌柜的责罚。只恳请楚小姐可怜可怜奴婢,那些板子捱在身上,真的痛极了。”
烟兰说着,当真是满面恐惧。
她原想换一个说辞,只说,若是楚小姐非要见,倒不如提前将她的性命拿去,回去后再受一番折磨,恐是生不如死。可那般说,有些威胁的含义,倒不如一味装可怜。
楚栖桐果然有些犹疑。
她在家中,虽是一贯娇宠,不大明白下人们的苦楚。可幼时习字念书,教授的先生也是极为严苛之人,偶尔便叫他打了掌心。挨打的痛意,楚栖桐是知道的。
楚栖桐身旁的女子也是伸出手,将她往后拉了拉,低声道:“算了栖桐,宫中娘娘哪个不是绝顶美人,咱们不瞧她了。”
“宫中?”烟兰骇然出口,膝头不自主地发软,跪了个结结实实。“您是……”
烟兰声音打着颤,骤然想起早前猜测。她方才一味推阻,竟是将白日里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女子声音放了低,却是因着这内室与外头吵嚷有些距离,叫眼前这丫头听了清晰。
既是已经被揣度,也不便遮掩,楚栖桐当即拿出些款来:“还不快见过公主殿下!”
果真是公主?!
烟兰猛地叩头:“奴婢拜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这一声唤,激得深陷于梦魇无法挣脱的楚惊春,眼皮猛地一跳。太熟悉了,仿佛就在耳侧,又有哪个小宫女跪在她面前磕头,恭恭敬敬地说,“拜见公主殿下。”
又太遥远,恍如隔世。
亦是因着这一声唤,楚惊春彻底清醒过来,只是不曾立即睁眼。
她侧耳听着动静,只听一个温软的女声,低低道:“起来吧!栖桐,咱们走吧!”
“奴婢恭送公主殿下!”烟兰道。
而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惊春心下还有些遗憾,不能在此刻睁眼看一看那个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八公主,长得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性情。
不一会儿,却听一人的脚步忽然顿住,另一人也随即停下。
楚栖桐狐疑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烟兰:“不对啊!方才你不叫我见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公主在侧,竟还没有松口。说!你们春和楼到底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