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92章 92.你是谁

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千万年来人类永恒的话题，人类何其渺小，到死都在追寻这个问题。有的人啊，于茫茫人海之中相遇，相遇的时候，忽而就有了答案。

九黎虽然是边地，不过给宇文成都的礼遇很高，楚布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的人，一切打点得都很妥当，周围支应宇文成都一行的都是会说汉话的人，陈设饮食也都是中原的口味。实在是很贴心，也不能再更贴心了。

九黎是大隋西南边陲上接壤的紧要属国，蛮夷之地小过数不胜数，只有笼络住了为首的几个，西南边境才能稳固。楚布安排得这样妥当，想来在朝中是很愿意与大隋讲和的人。不过宇文成都在驿馆住了十天，九黎的国主也没有想着要见一见他。可见九黎尚且倨傲。

宇文成都派人请了楚布过来，很客气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国主？向他传达我们的友好来意？”楚布的汉话说得很好，是不需要翻译的，“使节恐怕要再等一等了，国主这几日身子不大痛快，恐怕不能见您。”

宇文成都问：“是不能见，还是不想见？”楚布笑着说：“不能见，也不想见。在下虽然说服了国主迎接使节过来，不过并不能说服国主诚心邦交。”宇文成都也笑：“那么国主可曾想过，若是我朝陛下发怒，恐怕就是尸横遍野了。”“九黎是战神蚩尤的后人，九黎的汉子像山一样威猛，九黎的女儿像水一样温柔，九黎的族人没有一个害怕死亡，我们将战死沙场看做最高的荣耀。”

宇文成都问：“照国主和将军的意思，是要打了？”楚布说：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诗宇文成都熟悉得很，是名将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之后所作，当时霍去病又加封食邑五千户，超过了其舅父卫青，成为了大汉最有权势的官员。那个时候，霍去病刚刚二十二岁，和他一样。若是四夷安定，马放南山，何须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大将呢？霍去病十七从军，征伐五年，战功无数，可是这么些年的征战，他也乏了，倦了。

这首诗看似是在称颂皇帝的丰功伟绩，国家的安泰平和，一句“亲亲百年”，便是要劝谏皇帝止干戈。汉武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可是这雄才大略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以汉武帝的心志，打了下匈奴还远远不够，还有西域三十六国，还有大食和月氏，战火永远没有尽头。

宇文成都向楚布行礼：“将军的心意，成都敬佩，回京之后，成都一定将将军的好意禀明我朝陛下。”楚布回礼：“宇文将军的心意，楚布心里也很感佩。万一楚布拦不住我九黎的国主，在战场相见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宇文成都叹气。若是九黎的国主想打，他们又怎么拦得住呢？

楚布忽然屏退左右，问：“成都，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残玉？”宇文成都虽则与楚布相交颇为知心，不过身在异乡，心里马上生出了戒备。楚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从身上拿出了一块残玉。宇文成都皱眉，将自己身上的拿出来。那块玉是他的母亲辞世之前留给他的，宇文成都一直视若珍宝，从未有半刻离身。

两块残玉拼接在一起，参差不齐的地方完完全全地吻合。玉这种东西很特殊，除非是同一块母胚，由从一个工匠雕刻，否则不可能拼在一起的。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这两块残玉，本来就是同一块玉。

宇文成都问：“你是谁？”楚布笑了：“我是楚布，我是九黎的驸马，我娶了绿芜公主，我的父兄都在这里，我的弟弟妹妹也在这里，我家是行医的人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或者，更准确一点来问，“我是谁？”楚布又笑了：“你是宇文成都，你是宇文化及的儿子，你的祖父是当朝太师，你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你是大隋的将军。”

宇文成都盯着楚布：“谁让你来的？你和我的母亲什么关系？”楚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认识她，你的母亲是中原人，我是苗人，此生尚未踏足中原的土地。”“那你为什么要来？”

楚布收敛了笑意：“有人托付我照顾你，还有你妹妹。”“母亲当时真的是难产去世吗？”“当然不是，不过是她为了离开宇文化及的脱身之计而已。”“母亲现下在何处？”楚布抱歉地说：“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宇文成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结局他早已经有了预想，所以不至于扰乱他的心神。他问：“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父亲的花心吗？”楚布的眉毛翘起来，看着很有精神：“你也太小瞧你的母亲了，这是北平王以为的原因。不过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一个外人，不大方便同你说，我猜想，如果杨广做了皇帝，宇文化及大概会马上告诉你吧？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要离他而去了。”

宇文成都低着头，若有所思。楚布的声音还在悠悠地飘：“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大约也知道的，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的人。你妹妹能在司马氏手里平安长大，一方面是她自己聪明谨慎，一方面是你这个做哥哥的知道护着她，再有就是即使你母亲离开了，她也会从暗处帮衬着，同你那父亲可没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些年他遗留在外面的子嗣也不少，真是处处留情啊。”

虽然对子骂父不太礼貌，不过楚布的立场不一样，也不会在意这些。“对了，你没有同小丫头说吧？”宇文成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楚布指的是谁，“没有。”“没有就好。小丫头这几年不容易，她喜欢谁，你就让她高高兴兴地出嫁就好了，这些事情不要牵扯到她身上去。要是连你也不护着她，只想着利用她，那小丫头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后两句说得莫名其妙，不过宇文成都略略一想，马上也就豁然开朗，楚布和绿芜，也是一对有故事的鸳鸯啊。

楚布轻轻叹了一口气：“别再往下查了，有一天你的父亲会亲口告诉你全部，而我很不希望有那一天。我比你大八岁，年纪很能做你的兄长，我也很愿意做你的兄长，支持你护着你。我受了别人的托付要照顾你，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和小丫头不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只是因为她一直都在暗处护着你。你想要的我替你争，你惹了祸我替你料理。你们会像她期待的那样，一辈子都高高兴兴地活着。”

有的人啊，即使她不在了，她的光芒还是会撒在我的脸上，照亮我前行的路，温暖我漫长的夜和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