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84章 84.女巡按

为了亲自问一问罗成，也为了会一会单家姑娘，在皇帝提出要巡狩北地的时候，宇文成思自告奋勇地向皇帝请旨意，求去北地。皇帝本来心里尚有犹疑，不过念及平定南方的差事宇文成思做得极好，再加上秦王一力促成此事，皇帝欣然应允。

秦王帮着她说和的时候宇文成思就觉得很不对劲，然而巡狩北地毕竟是宇文成思毛遂自荐，此时再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惴惴不安地出发。不过好在宇文成都仍旧在，即便城外驻军由秦王监察，有了宇文成都对皇城的实际控制，秦王仍然无法做到在京城之内一手遮天，更何况，驻军虽然骁勇，但巷战并不是他们的强项，秦王若是只用这些人马来强攻，说到底并不占优势。

暑热刚刚消退的时候，宇文成思成了隋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巡按，监察北地。宇文成思虽然官卑职小，区区从四品，不过是领圣谕而行，手中执天子剑，所到之处，犹如天子亲临。又有太子教谕，托付太子印鉴，往来逢迎，谁敢与之争风？

宇文成思年少成名，起先于伐陈之战中大放异彩，后隐匿两年，在禁军统领的选拔之中以娇弱之躯败无数沙场宿将，侍奉于皇帝身侧，得圣心，又南下平乱，军功累累。起先，宇文成思的名字并不如他的哥哥响亮，但宇文成都越内敛低调，盛名却更胜从前。人们总是说起宇文成思，却总喜欢在她的称谓前面加一句“宇文成都的妹妹”，直到宇文成思南下平乱刚刚回来，又跨上战马成为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巡按的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个与宇文成都齐名，却一直站在宇文成都盛名阴影之后的女子，在摆脱了她兄长的光华之后，本身也散发出光彩来。

不过因为废太子的事情，宇文成思曾披头散发穿城而过，她又年近十九还未出嫁，再加上性别，民间对于宇文成思的猜测也颇多。

有人说她美若西施，有人说她貌若无盐，有人说她是大家闺秀，名门毓秀，连走路都是先秦淑女的步伐，有的人说她粗犷豪放，一个女子，竟与行伍粗人打成一片，有人说她生性放荡勾引废太子，又与现太子关系尴尬不清不楚，有人说她聪慧勇敢，肩上累累军功，有人说她良善纯情，有人说她手段狠厉，一时间，竟也成了饭后的谈资。

宇文成思亲手搅弄起长安的风云，却不能作壁上观，也成了别人眼中可供搅弄的风云。

宇文成思坐在马车里，掀起马车窗棂的遮挡锦帘，对窗外骑着马同行的林峰说：“林峰，你看外面。”外面是芸芸众生，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一直不曾向外派遣出使节，不论是大食突厥还是高丽，也都没有派遣使节过来，南境一直不大稳定，皇帝自然无暇顾及其他王公的封地，说起来，这还是开国以来皇帝第一次巡狩北地，查察吏治。论品级，宇文成思还是欠了一些，不过她锋芒正盛，皇帝暂时也找不出一把更加锋利的剑了，更重要的好处是，宇文成思虽然出身于宇文氏，不过宇文化及一脉和大宇文氏却是断了的，当爹的也已经被扔得远远的。没有家世，若是真有什么，宇文成思是皇帝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棋子，也不必过分忌惮。

上阳门打开着，两边是仔细检查的将士，边上塞满了看热闹的人。除了上元灯节，恐怕长安城里也少有这样的热闹了。恰巧市也开着，杂耍的，做生意的，赶集的，络绎不绝。林峰笑：“真是热闹啊。”宇文成思也笑：“是呀，我喜欢热闹。”

林峰说：“你出发之前，北平王已经回封地了，陛下此番的意思，恐怕也是靠山王府和北平王府，这两处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要小心。”宇文成思轻轻颔首：“我知道。你让高达提前知会幽州、营州、代州、云州、凉州，哦对了还有燕州。”林峰道：“两日前我已经知会了。”宇文成思抿着唇笑，扬声叫：“高达！高达！你上马车来！咱们几个玩一会儿叶子牌吧！”高达腼腆一笑：“卑职就不上来了，卑职同墨香保证过的，小将军是女子，同乘一辆马车不太方便。”

林峰笑着捶了高达一拳：“又在说我是不是？”宇文成思道：“那你上来吧，他要是乐意骑着马晒大太阳就让他晒，咱们两个躲在马车里头乘凉，不要他。”林峰“嘻嘻”笑着，麻利地窜上了马车。

林峰道：“陛下是要借刀杀人，将你推到旋涡中心，用完恐怕就要弃了，你自个儿明白吗？”宇文成思撇撇嘴：“你都看明白了，我能不明白吗？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很聪明的。”“那你打算怎么办？”宇文成思苦笑：“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本来是一件好事，秦王在陛下跟前一渲染，再加上太子殿下也允准，马上就变成是我在争权了。一个在陛下面前争权的人，被猜忌是早晚的事情，趁着我手上的权势还不大，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至于秦王，我得再想想。”

林峰也叹：“就为个男人，至于吗？我看太子对你挺好的，你干嘛总是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宇文成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什么？”林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是不懂，我只是觉得罗成不配，你搭上陛下对你的猜忌和前程，也换不来他对你一点点好。我觉得还是太子殿下待你更好些。”

宇文成思想起上次太子摔杯子的样子，只觉得寒毛都起来了：“可拉倒吧，太子殿下以后是要睥睨天下的人，那样高那样窄的皇位旁边，怎么容得下两个并肩而立的人？我对他的忠心与拼命，不过是为了给宇文氏挣一个出路而已。我不愿意随波逐流，做了傀儡，也不愿白白做了政治的牺牲品，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为宇文氏做一点事情了。”

林峰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仍然觉得心寒。宇文成思微笑道：“所以回京之后，你得陪我唱一出戏，你选择了我，但是你更选择了忠于陛下，我见罪于陛下，不过你可以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当初给你的承诺，我一直都是记得的。陛下老了，耳根子软，即使知道你背叛了我，念在你是为了他的份儿上，也会重用你，便是过上三五年改主意了，”宇文成思笑得更加诱人，“陛下老了，还有几个三五年呢？”

林峰着急地要说什么，宇文成思轻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知道，陛下疑心我是早晚的事情，你顶上去，总好过是别人。”林峰看着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总是打算得很好，却也总是为了别人。

林峰犹豫了良久，还是觉得宇文成思应该知道：“你上一回叫我去查罗成的事情，那些细节和证据的出处我查到了。”宇文成思轻轻笑：“你动作还挺快。”林峰低着头，不敢直视宇文成思：“不是我动作快，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要遮掩。”宇文成思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谁？”

“宇文大人。”

当得林峰这么一说的，只有宇文成思的父亲，宇文化及。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宇文化及尚且不同意宇文成都与杨玉儿的亲事，又怎么会同意她？很显然，宇文成都这个做哥哥的比她这个做妹妹的更有出息，更得皇帝信赖倚重，更有治国之才，也更端方持重。

林峰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办？宇文大人用这样偏激的手段来告诫你，又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可见态度明确。”宇文成思的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哥哥走过的路，我为什么不能再走一遍？”宇文成都先见了靠山王，由靠山王出面说定了这门亲事，所以宇文化及不好再说什么。宇文成思也是要走这样的路了。可是她根本不能与宇文成都相较，年龄太大，容颜有损，官声也不好，刺绣女工也不好，反倒下毒杀人是一把好手，又有几分的机会能成呢？

可是啊，世间的事情，只要有三分的把握就已经很值得放手一搏了。人生漫漫，谁又甘心永远囿于苟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