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33章 33. 清尘浊水

夜，晋王府的地宫里。

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书信，有伤人性命的机括，有忠心耿耿的死士，有刀剑，有美人。

宇文成都将信从袖中摸出来，递给晋王，上面的红烛还好好地印着，丝毫没有打开的痕迹。

晋王笑：“你妹妹写的信，你没有先打开看一眼？”

“思儿写的信，却不是写给臣的信。”

“甚好。”这句评价不是为着宇文成都的忠直，而是为了信里写的内容。晋王把手里的信接给宇文成都：“你也看看吧。”宇文成都不客气，接过来也就看了。晋王笑：“成思远在千里之外，倒还操心着本王的事情，难为她了。人是高达亲自送来的，不过本王还没有来得及查问，她倒是在信里说清楚了。”

“殿下是否觉得思儿过于擅专逾矩了？”

晋王将信搁在烛火上，看着火焰吞没。

“成思也是这样问本王的。”

“什么？”

晋王看了宇文成都一眼，道：“上一回本王命赵明去交接的时候，成思托赵明给本王带了一件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臣不知道。”

“是短剑的剑鞘，只看剑鞘，倒是一把不错的短剑。看样子，倒是成思误会本王了。”

“恕臣直言，殿下，臣以为上一回殿下的书信便不应该挑明了思儿的姓名，思儿是女孩子，在内宅里长大的，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几位小娘多少腌臜气，疑心略微重了些，请殿下不要怪罪。”

晋王拍拍宇文成都的肩膀：“宇文成思全心全意信任的，恐怕也只有你这个兄长了，本王不怪她。是本王挑明了她的身份，难怪她疑心，于是后来本王命人带了一支出鞘的短剑给成思，成思疑心的是我不信任她，本王便要告诉她放开手脚，本王替她解开束缚，她便放心大胆地展露锋芒。本王虽然疑心重，当不至于昏聩。既然是为本王操心的，本王怎么会觉得她擅专呢？”

“那思儿，是真真切切的殿下的利刃了。不过殿下，思儿在信中说，陈昂想要三分利，真的给他三分吗？这是极大的一笔开支啊。”

“本王知道。一个小小的陈昂么，不过是权宜之计，最多两年，吃进去的他都要给本王全部吐出来，本王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么？不过现下，成思要在江南立足，绝不能将陈昂得罪了。”

“是。”

靠山王的两个少保得了皇命要巡视山西与山东，顺道带上了杨玉儿，杨玉儿去靠山王跟前撒娇，又扯上了宇文成都。

大队人马刚刚出了城门的时候，杨玉儿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毕竟是将门世家出来的女儿，杨玉儿一身功夫应付几个流氓混混还是没有问题，靠山王一向是放心的。这样的事情杨玉儿又不是头一回干，发现身边没有人的时候，两个义兄也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笑了。

杨玉儿在门口买了两个泥娃娃，递给宇文成都一个：“你觉得这个娃娃好看吗？”宇文成都双手接过来：“好看，很像郡主。”杨玉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称呼别那么客气了，再说，你想让人都知道我是郡主啊？”

正合宇文成都的心意，宇文成都笑着说：“很好看，很像你。”他这么说，杨玉儿反倒不好意思了，宇文成都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总是这么出来玩，你父兄放心你呀？”杨玉儿拨弄着手里的娃娃：“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虽然一直养在京城，与两位公主一起，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烦人的规矩，到了宫里，我就要端着，父兄一直很惯着我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护着我？你武功那么好，难道会担心护不住我？”

宇文成都笑眯眯地说：“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不过要是真的有坏人，我就要撇下你自己逃命去了。反正我领的是辅佐两位少保出巡的差事，又不是保护你的差事。”杨玉儿长长地“戚”了一声，表示不与宇文成都争口舌之快。趁着宇文成都收起来泥娃娃的时候，她却又偷偷地看宇文成都，宇文成都何等敏锐，自然是发现了的，不过是看见了当没有看见。

杨玉儿突然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宇文成都笑：“我倒觉得你还是这样活泼跳脱，笑起来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璀璨。”杨玉儿忍不住笑起来，可是她说：“虽然我很想受了你这两句恭维，不过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在说你。”

宇文成都温和的笑僵在了脸上。

“在京城的时候，我认识的宇文成都恭谨端方，不是个会逾矩的人。可是我知道他不高兴，做了中卫郎他不高兴，领了要紧的差事他不高兴，得了赏赐他也不高兴。他总是谨言慎行，说话前想清楚哪一句能说哪一句不能说，总是说一句留一句。他明辨是非对错，却不得不计较利弊得失，在二者之间小心翼翼地平衡。可是我知道他不高兴，还没有走出皇城，你的胆子大了，话也多了，整个人都轻松随意，我喜欢这样的你。”

宇文成都的心里“轰”的一声，这样直白的话，倒叫他不知该怎么答话。

杨玉儿似乎也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也不是......”越描只能越黑，两个口齿伶俐的人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终究是宇文成都先反应过来：“你真的很聪明呀，也很了解我，这样的时候不容易，我们是该好好珍惜不必遵守许多规矩的时候。”

于是宇文成都带着杨玉儿去吃街边铺子的酥饼，去摘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去看歌女舞女袅娜的身姿，去闯听说有吃人老虎的山岗。顺便，宇文成都将杨玉儿安置在镇子上，独自闯了山寨弄出来被困守数日的罗成。

被关了那么久，罗成不见清减，竟然还胖了些，宇文成都深夜闯入，整个寨子无人发觉，倒是背个小姑娘发现了。宇文成都不愿多伤人，只将她捆了，藏起来。只是看见那小姑娘看着罗成炽热的眼神的时候，宇文成都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归了平安处，罗成行大礼，谢宇文成都的救命恩情。宇文成都只问：“你是否已对这姑娘心动了？”罗成愣愣地摇头：“怎么可能？”宇文成都叹道：“我虽然一向不喜欢你，不过我妹妹喜欢，我也不便多言，你一直带着她厮混，既然已经撩拨了她，你不许负她。”

“我倾心于令妹，怎敢相负？”

晚间宇文成都回到客栈的时候，杨玉儿已经置办好了饭食，倒是让他感念。宇文成都说：“我不同你多客气了，诚然还有事要求你。”杨玉儿粲然一笑：“不怕你求我，就怕你不求我。”

“我弄出来罗成，恐怕要给思儿写一封信，免得思儿在南境忧心。只是此事我不敢让父亲知道，亦不敢借别的车马，所以想求你替我传信。”

“原来就这点子事，你放心，既然是你妹妹，我也一定当妹妹看待的，靠山王府别的本事没有，送封信还是可以的，保管最快的速度平平安安地把信送到。”

宇文成都苦笑：“又欠你人情了。”“这样才最好，你总是欠我人情，以后我才有恃无恐，更好地摆布使唤你啊。”

宇文成都知道她这样说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也顺了她的好意。杨玉儿用手撑着额头：“要不我们也去江南吧。总是听说江南旖旎多情，我倒是真的想去看看，也顺道看看你妹妹，我真的是想知道，在你口中，聪慧又憨傻，豁达又贪财，柔善又奸诈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宇文成都亦知道杨玉儿是为着自己想成思了，所以愿意陪着一同去江南，这些好，他心里知道，一一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