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91章 191.伯牙绝弦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时过数年，宇文成思又一次听到宇文成都的琴音。上一回听到的时候，似乎还是与杨玉儿送别的时候，而今，却是真真正正的送别了。是与不是，宇文成思有些忘了，毕竟隔着的时间久了。可是宇文成都，是断断忘不了的。

便是起首八个字，便让宇文成都湿了眼睛。

成都吾爱，见字如面：

一别数年，听说你过得不错，已经加升了从一品上柱国大将军，又有许多虚职，其实本来可以做正一品的，不过是你避着你父亲罢了。我觉得，甚好。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认了，我心里有你，从初见，到如今，心中挚爱一直都是你。只是当年，我既不想拖累父王，更不想拖累你。秦琼既救我性命，我该当回报于他。只是我做戏，他却以为我是他真正的妻子。你多好啊，灿若星河，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有许多许多的机会来实现你的志向，可是我已经完了。

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这样的我，与这样的你，如何相配？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就这样吧。在这里滞留越久，我越回不去。这几年的时光里，我认真地反思我自己，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看着自己溺亡在泥潭里，越挣扎，越深陷。你和我不一样，成都，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你好不容易才从官僚士子之中冲杀出一条路来，你择定了一位英明的君主，你有一条光明的前路，成都，你能名留青史的。今日之祸，都是我一手酿成，我自食其苦，没有怨言。你不必为我感到惋惜，我坚守的，从来没有失去。

这也许多年了，我都不晓得同你说什么好了。我知道你这个人，心太好，太良善，也太容易自责自苦。不要这样。你与我，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悲剧与泡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陛下的错。

后来，你派人来劝说我回去，我知道你心里还挂念我，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可是成都，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大约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这样了，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从你看到信的时候开始，不要那么颓废，不要那么悲伤，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给自己找找乐子，再娶一个不像我这么费事儿的姑娘做妻子。

我是真希望人还有下辈子啊，若是真的有下辈子，我不后悔遇见你。在长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酣畅淋漓的时光。你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会在三生石旁等着你。我们可以一起去草原，一起去天山，一起去高丽，一起做这世间其他夫妻能做的所有的事情。我会为你生几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们长大，然后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变老。成都，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比和你一起变老更值得期待了。可是不行，成都，如果我死了，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不要记得我，不要挂念我。只要你好，我就高兴。不要记恨杀我的人，只要我不成为你的牵绊，我就很高兴了。如果可以，请替我照顾我的父亲，他年纪大了，几个义兄争夺不休，一个个都想着从他碗里扒拉吃食。

还有啊，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高兴。如果你有一天尽了身上的责任，去草原和雪山，天真的很蓝，雪莲花真的很香，江湖，真的豪情万丈。

永诀别，毋相念。桃花树下落缤纷，予我天上人间。

短短千言，宇文成都一字一字地看，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还是那首《凤求凰》，如今琴音犹在，听曲子的人却已经不在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生，他都找不到她了。

宇文成都一直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他样样都好，他的琴音，能使死人微笑，使活人忘忧。他愿自贬为优伶，只要她听得见他的声音，他愿挖去双眼，只愿她眼里有他，他愿挖去心房，只愿她心里有他。可是这样好的琴音，听着这声音的人，却不会再有了。

是夜，有风。宇文成都不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是否能与他一同沐浴同一缕清风。天上有朗月，宇文成都不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是否能与他一同看到月光。明明不想悲伤，她也劝自己不要悲伤，可是眼泪就是不管不顾地往下掉。黄河之水要汹涌，难道是一袋散沙就能阻挡？

铿然一声，琴音戛然而止。琴弦断了。这是名琴忘机，是有人进献给了皇帝，后来皇帝看着这琴心情不好，又赏赐给了他。宇文成都忽而怒了，举起忘机用力地摔下去，一把古琴，顿时成了两截。听琴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琴，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终生不复鼓。一开始读的时候，宇文成都还想不明白，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听得懂琴音了，何必要摔了琴，一辈子都不弹琴呢？人的一辈子这么长，怎么就知道再也遇不见一个能听懂他琴音的人呢？可是忽而，他是明白的。或许有一天，另一个人知他冷暖，懂他悲欢。可是他，只想要那个人，那个已经死了的人。这是他的琴，也是他自己，这把琴，只为知音，只为挚爱而鸣。

那个死去的人或许并不希望弹琴的人因为自己就一生不再弹琴，可是那个弹琴的人，他只想让已经死去的人听自己的琴音。这世间别的能听懂他琴音的人，别的欣赏他琴技的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他们都会劝他，这一生还长，他还年轻。可是，就算这一生还有更长的路，还有更多的桥，还有更多的风景，还有更好的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无论再遇见什么，他总是会想起的，还是与她的初见。他总是念念不忘的，还是与她的相处。那些世间更美好的风景，只会让他更加怀念那一个人，为什么当初没有多陪着她，去看从来不曾看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