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36章 136.秦国栋

京兆府出动了全部人马来查刑部的案子，诚然是令人生疑。不过高俊口风紧的很，只是连日进宫觐见皇帝，旁人再问起来，一句话都不多说。

宇文成思只管做她自己的事情，旁的事情也是不肯多问的。只是每隔几日都要进宫面见皇帝，向皇帝说明科举的事情。

皇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紫苏点心，宇文成思拜见的时候，刻意放在案上了。“朕记得你原先是喜欢这个的，怎么如今吃得倒是不多？”宇文成思笑：“陛下，这就要过冬了，臣连日胖了好些，也该仔细着身量，不然真的吃成一个大胖子了。”

“不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味吧，譬如朕尝这紫苏点心，也不觉得好吃。又硬又腻，还不如宫里的厨子呢。”“陛下说笑了，宫中的御厨手艺自然是个顶个的，外头的再怎么好，自然也是比不过宫里的。”

“说起来这个，”皇帝饶有兴致地问：“你不是年年都做点心吗？朕在你哥哥跟前尝过一点，只觉得你的桂花糕做得很不错，要是最近得空，不如再做一些给朕尝一尝？”宇文成思打了个哈哈：“陛下谬赞了，哥哥总是说臣的桂花糕做得过于甜腻了，臣只会吃不会做，就是这么个小家子气的玩意儿，不敢拿来亵渎天颜。”

皇帝盯着宇文成思：“成思，你怕朕。”

宇文成思低着头讨好地笑：“陛下是天子，臣身为臣子，怎能不心生敬畏？”

皇帝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你不是怕朕，是不想惹麻烦。”“既然是麻烦，自然谁都不想惹，成思俗人一个，自然是不能免俗的。”还装。皇帝摇摇头，扬声叫：“赵明！”赵明弓着身子将一沓奏折拿进来，搁置在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看了赵明一眼，赵明了然地退了出去。“成思，你知道这些奏折里面都说得是什么吗？”宇文成思摇头：“臣不知。”皇帝叩了叩几案，向宇文成思招手：“过来看看。”宇文成思依言过来，一本一本地翻开来看。翻到第四本的时候，宇文成思看不下去，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请罪。小山一般高的奏章，全部是这些日子弹劾她自己的。

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成思，朕并不是问罪于你，莫说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便是再严重的事情，朕也不是压不住。朕记得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定然已经猜出朕身份尊贵，还是拿着紫苏点心问朕要不要吃。你不是怕朕，也不会怕朕。朕后宫里的女人多得很，每一个都有背景，都有她们存在的意义，都能牵制朝臣。你想明哲保身，不惹后宫这一摊浑水，本来也没有什么错。”

宇文成思仍旧低着头，不做声响。

“可是成思，你真的高兴吗？你看看这盛世美景，看看这偌大的长安，成思，你被困在这里了。”皇帝随手拿起那一摞奏折翻看，娓娓而谈，“七月初，你在小将军府设宴，你的小厮调戏了永昌伯爵家的庶女，你随意地赔送了一株珊瑚就算了事，既没有表示歉意，也没有登门看望，你从前是不怎么用小厮的，能有什么样的小厮值得你这般相护的？你必是刻意为之。七月底，你花了二十两银子强买了工部侍郎家的一匹大宛良马，这样的马匹，在市面上没有二百两银子是万万买不到的，不过是工部侍郎看着你宇文氏高门显贵，只能忍了这口气。成思，朕说过朕马场里面的良马你可以任意挑选，莫说是那些了，就是你平日骑的追风，这可是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有了追风，你还能看得上一匹普普通通的大宛马？还有这个，你回京以来多有送礼之人，你一概不问照单全收。倒是造了册子也上了折子，好好地放在你小将军府，却懒得挪进朕的府库，好叫人参奏你收受贿赂吗？”

“陛下，”宇文成思难得僭越，打断了皇帝的话：“言官所奏，皆是事实，是臣僭越了，请陛下赐罪。”

“成思，你真的高兴吗？朕想你做一个宠臣不是因为朕需要一个宠臣，便是千夫所指朕又不怕什么，我是要你高兴。我要你像在江南游历的那个时候一样开心，从苦守杭州两年到回京当差，从禁军副统领到华威将军，再到高达战死，林峰渐渐疏远，你每每挂着面具一样的笑脸与人虚与委蛇的时候，笑容可是有一分真心？你怎样活得高兴就应该怎样活着，朕不需要一个仔细拿捏着分寸的宠臣。”

宇文成思苦笑，慢慢地站起来。这一向的小心维持，仔仔细细地拿捏着跋扈的分寸，原来皇帝竟都是知道的。她分明在笑啊，可是她的笑容让见者流泪，她的声音让闻者悲伤：“臣谢过陛下，臣能为陛下尽这样的心意，心里已经很满足了。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心怀感激，所以愿意为陛下尽心。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陛下不必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或许长大了，就自然高兴不起来了。”

皇帝哑然失笑，她以他的梦想为梦想，以他的志向为志向，以他的痛苦为痛苦，以他的欢喜为欢喜，他以为那就是爱了。不过好像，这一回是他错了。他是这个世上最最富有的农场主，他拥有整整一花圃的奇花异草，可是他偏偏就只想要那一朵，偏偏，那一朵并不属于他。

成思坐着暖轿慢慢悠悠地出宫回去，楚服和墨香也坐在里面陪着她。反正四驾的马车足够宽敞，别说她们三个，就是再来三个人也坐得下。宇文成思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虽马车夫吩咐道：“先去太学看一看吧。”

宇文成思的手已经有些发凉，楚服将宇文成思的手拱在怀中，轻轻地揉搓。宇文成思叹了一句：“今儿陛下忽然同我说，我才发现好像林峰跟我似乎确实疏远了好些。”楚服道：“姑娘也不要多心，奴听说公子用林将军用得厉害，现如今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忙人，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料理，顾不上您也是有的。”

宇文成思笑：“我哪里就那么小气了，当初是我允诺他以后一条好官路，他也很该为前程打算一下，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做裨将。”墨香低着头吐槽：“就是觉得咱们院子没有以前热闹了，原先还住在公子跟前的时候，林峰总是说些笑话逗逗咱们，现如今换了这么大的院子，连个说玩笑话的人都没有。”

低迷的情绪总是容易传染的，宇文成思又笑道：“既然不热闹了，要不过两天我再开一场宴会热闹热闹。”楚服也笑：“那还不如不开，一场又一场的宴会还容易吵着姑娘清净。看着人多的很，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空热闹了。”宇文成思又笑起来：“那要不我把楼子里说书的叫过来，咱们放在嘉和居，叫他好好说一说笑话。”

虽是玩笑话，不过也逗得墨香笑起来。

正说着话，马车却忽然一震，惊得墨香尖叫了一声。宇文成思略带不悦地掀开帘子问马车夫：“你怎么驾的车？”

宇文成思虽然穿得富态，不过急怒之下眸中精光迸射，骇得马车夫惶恐：“奴是见前面有个人挡着，一时不查又恐伤了行人，所以勒马急了些。”宇文成思也知道吓着老实人了，语气和缓下来：“到哪里了？”“太学门口。”

宇文成思跃下马车，前头果然有个人挡着路，见马车过来，不仅不让，反倒慢条斯理地站在路中间。宇文成思问：“你是谁？”那个人转过身来看着宇文成思，看相貌，年岁应当同宇文成思差不多大，不过面色清秀，随随便便地一站，下盘倒是挺稳，想来是个练家子。这人右手上有些茧子，这样的茧子宇文成思自己手上也有，是这段时间不能练剑，所以练字打发时间的缘故。这人倒是个全才，算是个读书人，也是练过功夫的。

年轻人歪着脑袋看着她：“你是谁？”

宇文成思指向身后的四驾马车：“你看我的马车，连帘子上的绣花都是掺了金线绣的，你猜我是谁。”年轻人随意地说：“我对王侯事不感兴趣。我是秦国栋，凉州人。”宇文成思饶有趣味地问：“进京是为了考试，博一个功名吧？”“是又如何？”

宇文成思笑眯眯地说：“我是宇文成思，这场考试就是由我一手组织的。”就算是在再偏远的地方，宇文成思的名字也总应该听过了，因此此时，秦国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的震惊来。不过关于宇文成思的传言并没有消失，有的人说她聪慧勇敢，有的人说她放荡无耻，有的人说她正人君子，有的人说她不择手段。

“你看，我替陛下择定贤人，既然做的是朝中的事情，怎么能对王侯事不感兴趣呢？你读了那么多书，如果不能用在朝堂上，最终有什么用？”

秦国栋语塞。宇文成思笑问：“我瞧着你像是练过武的，怎么又想来考试了呢？”秦国栋撇撇嘴：“若是军中也有这样的方式考核人才，我自然也愿意去军中。”宇文成思朗笑：“好啊，你先去考试，若是考得好，来我家找我，我给你一个走军中路数的机会。哦，对了，我家住崇德坊。”

秦国栋傲然：“那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我虽然想做官，却也不会看上这样的手段，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英雄，如今看来，想使这样手段的人，一定不怎么样。”宇文成思笑嘻嘻地答道：“我是无所谓啊，谁怎么说我，我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你今儿开罪了我，我可就不让你出头了。况且这世间哪里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呢？看你这身衣裳，最多是平民，可能请得起鸿儒相教？可是现在还在太学里面的那些孩子可以。公不公平的，原也不在这个。有想公不公平的时候，还不如再朝前走两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