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32章 132.往来熙熙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情，宇文成思大大地失算了。她实在太自以为是，低估了楚布的本事。

楚布使一对银色的锤子，瞧着是重的很，这一对锤子，是两个人合力抬进来的。不过究竟有多重，宇文成思很难估计。宇文成思的武学更偏向于轻巧，成思经常以速度和招式的精巧制人。于她而言，体力和力量都是劣势，所以宇文成思从来不会长久地与人鏖战，若是几十个会和拿不下来，成思更倾向于用暗器制人。宇文成都虽然以此为旁门左道，不会大加赞赏，不过成思毕竟是他亲妹妹，宇文成思所用的诸多暗器之中，大多数出自宇文成都之手。

其中有一种是宇文成思最喜欢的，也是杀伤力最大的，用小小的盒子装置数十枚银针在里头，银针上面淬毒。宇文成思惯用的是一种叫做“见血封喉”的毒药。这不是她的手笔，早在几百年之前就已经有人用了，这种毒药如同它的名字，诚然是见血封喉。当小盒子上面的机关被启动，银针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被弹射出去，在人们尚且没有发觉的时候，刺入人的身体。

见血封喉的好处是见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要了人命。当然，这并不是宇文成思最喜欢它的里头，小小的银针刺入体内，连伤口都找不到，银针的体积极小，便是很有经验的仵作，也找不出它的踪迹来。楚布若是真的死于此物，谁也不能说怪大隋，毕竟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虽然楚布的武器又大又重，不过宇文成思并不担心，她是优势既然不是力量，何必要同别人比较谁的力气大呢？

不过，宇文成思太小瞧楚布了。当楚布的招式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宇文成思的身后的时候，宇文成思才意识到，平时引以为傲的速度是多么不堪一击。宇文成思躲过了连着攻来的三锤，第四招的时候，眼看着怎么都躲不过去了，楚布的速度忽而慢了下来，成了她能看清楚的速度。宇文成思来不及细思，只是堪堪躲过，连着退了数步才避开了楚布的锋芒。

楚布的眼睛里面仍然闪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

宇文成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楚布为什么肯冒大险饶过她的性命，不过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宇文成思盯着楚布，像一只野兽盯着入侵她巢穴的同类。与此同时，银针与袖箭一道从成思的身上发出来，宇文成思借着这个机会，全力向楚布扑过去。

楚布轻轻地笑，宇文成思眼中的威慑被他化开了。快到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不过宇文成思分明听到几声兵戈撞击的声音。一共七声。宇文成思眼中的威慑化成利剑，她的身子也变成了一支箭，向楚布射去。楚布能在一瞬化解掉她所有的暗器，而她甚至没有看清楚楚布的动作。其实动作快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怕的是每一招都精巧准确。

宇文成思看见，楚布瞳孔里那两个小小的自己越来越大。在第四招的时候，宇文成思就已经知道，她的身手离楚布差得太远了，打起来根本没有一丝胜算，只是她仍然心存侥幸，想着能不能凭借暗器胜出一筹。不过这个结果她早该想到的。

宇文成思离楚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没有一点点停滞下来的意思。成思问自己，还有退路吗？似乎没有。好像，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宇文成都不在，朝中武将，以她为尊。很多时候，不能退，譬如现在。她可以为了一个来日对杨俊下跪，也可以一时隐忍，对司马嫱不发作，她的底线其实没有那么容易被触碰到，宇文成思是一个隐忍不发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她宁愿死了，也不能叫楚布看了大隋的笑话。

虽然，她一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目下，似乎也有一点点明白了。战死了不丢人，不战而退才丢人。宇文成思忍不住看向皇帝，他坐在威严的龙椅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那里视线很好，他一定看清楚了这里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宇文成思看着她，心中似乎有最柔软的东西被牵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眼中，是斩也斩不断，化也化不开的担忧与牵挂。

宇文成思的眼中溢出了清澈的眼泪，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快死了吧。

楚布出人意料，避开了宇文成思。此后，他的速度慢下来，就像宇文成思自己一样。楚布的攻势虽然猛烈，不过也来得及闪避。因为楚布用的武器实在太重，宇文成思根本无法格挡，只能全力闪避。她清楚地看到，那对锤子径直地攻过来了，那是雷霆之力，全力地一击。

成思下意识想闪避，不过她忽然意识到：随着她与楚布往来交战，他们的位置已经离皇帝很近了，在楚布刻意的引导与攻击下，他正对着皇帝的方向。这一击，宇文成思全力躲闪自然可以避得开，那么她身后的皇帝呢？皇帝在武学上面的造诣不如她，如今拖着冗长的袍摆，视线又受了她的阻挡，如何能避得开楚布这全力一击呢？

宇文成思瞬间明白了楚布的用心，他的目标并不是成思自己，也不是当朝的任何一个人。对于他的对手是不是她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所有的将领都不是楚布的对手，楚布只要找一个人和他对战就好了，他的目标，是皇帝。也难怪，楚布在具有极大优势的时候还留着她的性命。

宇文成思惨笑，毅然决然地将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胸前，锤子撞击长剑，发出巨大的声响，长剑受力竟也没有断，只是向着宇文成思的方向变形，狠狠地撞在了宇文成思的胸前。虽然长剑的一来一往卸去了大多数的力道，可那毕竟是楚布的全力一击。宇文成思整个身子都被震麻了，只觉得这具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如同秋日的枯叶，翩然坠地。

宇文成思连着往后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稳，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宇文成思皱眉，一咬牙又咽了下去，她已然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楚布。就像一只被猎人逮住的小狐狸，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楚布倏忽笑了，向皇帝躬身行礼：“宇文将军果然好本事，楚布领教过了。既如此，请陛下看一看我带来的礼物吧，全一全我们和睦相处的愿望。”皇帝看着宇文成思，满眼担忧。宇文成思的脸色惨白，缓了好一阵才说：“陛下，臣刚刚打了一场，出了一身的汗，对客人实在不恭敬，臣想先去沐浴更衣，请陛下准许。”

“准。”

“是，谢陛下。”

倒是没有人盯着宇文成思是不是真的去了内殿，宇文成思扶着一个女官的手慢慢地朝着内宫走。这是皇帝身边的女官，足以让她信任。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只是瞧着人渐渐少了，宇文成思简单地吩咐：“这里不用你了，回去吧。”女官应了一声，很快消失不见。宇文成思瘫在地上，只觉得劫后余生。瘫在地上约摸有小半个时辰，成思方才缓过气来，只是胸口有瘀血。宇文成思用力反手拍在胸口，将一大口瘀血全都吐了出来，顿时舒坦了许多。

忽而听到有个人说：“将军，跟本宫回去换身衣裳吧。”

宇文成思费力地抬头，皇后。宇文成思艰难地爬起来，应付地给皇后行了个礼：“不必了，臣只是一时不查，误入内宫，臣这就告退。”是她气息紊乱，这才没有发觉皇后在她旁边，倒是也怪不得皇后。不过每一回看见皇后那张异常美艳的脸，总是叫宇文成思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脸上的伤痕已经下去了，不过前车之鉴，成思不敢忘。

皇后半是感慨半是讥讽：“一个女人，何苦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宇文成思行了礼就要往回走，忽而感觉到心绞疼来。皇后命身边的女官搀扶着宇文成思：“你不是说，一身的汗难受吗？本宫那里有最漂亮的衣衫，跟本宫换一身吧。”

宇文成思用了力气，却挣脱不开，是刚才受伤太重了，宇文成思细细感受着，恐怕是内脏都有了损伤，故而这一时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过来了，宇文成思回头去看，是绿芜公主，成思的眼中立时写满了戒备，怎么总是遇上这么些不省心的。

皇后看着绿芜公主，心中也升起了戒备，不过仍然柔柔地笑着：“这是哪位妹妹？陛下莫不是又纳了新人？”宇文成思犹豫了一下，道：“哪里能做皇后娘娘的妹妹？这是九黎来的绿芜公主，是楚将军的妻子。”听到“妻子”两个字，绿芜公主又很和善地冲着宇文成思笑了一笑，而后轻声细语地道：“见过皇后，你们的皇帝准许我在皇宫里逛一逛，就走到这里来了。是我失礼了，不曾惊动内宫吧？”

皇后拉着绿芜的手，笑道：“哪里就惊扰了呢？公主远来是客，自然是本宫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宇文成思见机道：“既如此，想必皇后娘娘和公主还有很多话要说，臣不敢打扰，先行告退了。”“慢着，成思”皇后笑盈盈道：“你是女眷，自然很应该陪着公主，一道去吧。”

绿芜摇摇头：“谢皇后好意，不过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件礼物给宇文将军，只想叫她一个人瞧见，所以我想现在邀请宇文将军去看礼物。”皇后再不聪明，也听出来这是有意避着她，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道：“那本宫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