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2章 12.破城（下）

说点什么似乎不太好，什么也不说似乎更不好。这些年的生活，给林峰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经历对他自己的影响，深远到他自己都想不到。

就比如当前，林峰在心里猜，宇文成思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没有让宇文成思信任和满意，行为举止之间，有没有露出刻意和做作，让宇文成思心里有误会。林峰没有安全感，他害怕。

就算宇文成思对他说，真心想要和他做朋友，就算是宇文成思求着他来帮她，在他们的关系中间，宇文成思仍然具有绝对的主动权。看起来是宇文成思在求他，可是实际上，却是他在卑微地乞求。对成思来说，他只是机敏稳重，成思可用的机敏稳重之人太多。可是对他来说，不会再有一个人愿意关心他，捞他出去了。

宇文成思洞察人心，这是她的长处。用成都的话来说，在这方面，他实在不如成思。当然，这不是宇文成都的原话，宇文成都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成思觉察人心，心思重的很，插上尾巴差不多就成个猴子了。”于是宇文成思决定为林峰破一次例，打仗的时候分一回心，便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没有。”宇文成思在心里吐槽，我就知道。不过她还是很有耐心地说：“没有关系，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说就好啦，我脾气很好。”这一句脾气很好惹了林峰的笑，不过林峰比较紧张，没有笑。

宇文成思说：“我刚才的的确确是在试探你，你没有猜错。不过试探的结果让我很高兴。林峰，我不会轻而易举就信任一个人，多有得罪，你要是心里不爽利，打我一顿好了，我肯定不还手。”林峰啼笑皆非：“我觉得你看上去像是一个有些心思的人，所以你平时都是这么解决问题的？”

宇文成思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般能把我欺负得吃不下饭的时候只有哥哥了，但是那个人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打不过。虽然哥哥不介意用打一架来解决问题，不过吃亏的肯定是我，所以如果是他的不对，我要把他当月的月钱都掏空。”林峰还没有想出来到底该说点什么好，幸亏成思性子跳脱，自己能说几个时辰的单口相声，马上就找到了话头：“其实刚刚和胡颖打架的时候，你可以弃我而去的，这是你想了很多年的自由。”

林峰决定实话实说，毕竟，宇文成思看得透他，他却看不透宇文成思，“其实也没有多想，就下意识冲过去了。”宇文成思含着笑说：“我看出来了，若是刻意为之，恐怕我得细细琢磨好久了。”林峰略略有两分安心，宇文成思说：“我哥哥是通透睿智的人，我却只是有点小聪明，我待人苛刻，哥哥却待人宽仁。若是你跟着我不舒服，回去之后可以跟着哥哥，自然另有一番天地。我对哥哥自然是心悦诚服，我既然看重的是你的才气，哥哥也会赏识的。你得了用，对我也算是好事。”

林峰不敢贸然回答，转移道：“你看着年纪这样小，也没有上过战场，竟然是会打仗的。”宇文成思看破不说破，“嘻嘻”一笑：“我从小学的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推演过无数遍了。”林峰有了想法，道：“既然说定了，你一个女子都没有背约，我自然不会食言。”宇文成思等的就是这个话：“那自然好。我刚刚见过你这样扑过来，便是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你自己或许都不曾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哪。你总说自己的心硬了，可是若是心肠真的硬，不会在意我的性命的。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是好的，哪一种是不好的。我自己也没得选。我要是真的仁柔，即便是有哥哥护着，定然也逃不过内帷争斗。爹爹一向不在意内宅争斗的，我是没有娘亲护着的孩子，不靠着自己还能靠着谁。哥哥说，我性情太过暴戾，如果能挑一个性子良善的帮手，便能克化一部分我的戾气，算是一件好事情。”

宇文成思到的时候，宇文成都已经攻下了皇城。已经在进行清扫的工作了。也是在此时，宇文成思很有眼福地瞧见了另外一个尊贵的人，凭着三分相似的面容，宇文成思很有把握，这个人便是秦王俊。

依着例，宇文成思下跪参拜。不知是为什么，成思拜下去的时候，心里总归是很不舒服，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宇文成思想得出来，晋王也是这么跪拜他那个做太子的哥哥的。这一跪，就是十几年。成思明白晋王心里的不甘的，也渐渐体会，为什么晋王宁愿跑出来带兵也不想在朝廷里面呆着。

秦王俊，年十八。其实已经是大年初一了，准确地来说，已经可以算十九岁了。秦王比晋王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瞧着总还是像一个孩子一样。但是秦王抬手让宇文成思平身的一瞬间，却是一种将局势牢牢掌握的感觉。睥睨之间，姿仪华贵，气度雍容。宇文成思默默慨叹，太子无才，盯着太子之位的，可不止晋王一个。

过了小半个时辰，晋王姗姗来迟。整个金陵，已经在掌握之中了。剩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陈后主。几个士兵扯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过来，为首的宇文成思认识，于是很客气地先同人家打招呼：“潘副将好。”潘爽是晋王的人，自然先给秦王请安。秦王还不等潘爽跪下，便挥手让他起来了。秦王冲着晋王甜甜地笑，仍然像一个孩子一样，人畜无害的笑容，也是极其具有感染力的。不摆架子，装傻卖弱，这就是秦王的优势了。

晋王问：“怎么回事？”宇文成思瞧清楚了，原来是刚刚拿下的胡颖。胡颖一口血水对着宇文成思吐出来，大骂道：“你这妖女，尽使些肮脏手段。”后面的话，已经脏的不能见人了。能把一个儒雅稳静的人惹成这样，也是宇文成思的本事。宇文成思忙不迭躲闪，着急忙慌来一句：“得了吧您，都伤成这样了，火气还那么大。要不给您开两副药降降火。”潘爽找了块帕子塞住胡颖的嘴，道：“宇文将军也是小有名气的刑讯高手了，臣想着，这个人是不是知道陈后主去哪了。不如请宇文将军审一审。”

宇文成思不敢当潘爽一声将军，立即回礼，眼神却在胡颖身上，这个恐怕不大好办。

晋王未置可否，转头问宇文成思：“成思，你觉着呢？”宇文成思只能说句官话：“臣必当尽力而为。”宇文成都突然说：“殿下，臣觉得还是不必了。此为忠志之士，只是与我们立场不大一样罢了，胡将军不见得知道什么，硬是要审，恐怕也审不出什么来。倒不如干干脆脆地厚葬了吧。”

宇文成都这话说得大胆，倒是并没有引起晋王的不悦。秦王道：“说得有理，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王兄拿个主意就是了。”宇文成思眯起眼睛，慎重隐忍，不轻易表明立场，看起来也是秦王的优点了。晋王爽快一笑：“那便算了，听成都的。这样的人，倒是令人心生敬佩，心智坚韧，无牵无挂，无欲无求，确实不必再审了。”又对成思道：“成思啊，你刚才的挑拨，的确是轻狂了。”

虽然晋王是头一回说道宇文成思，不过成思马上高兴起来，晋王肯教导她，就意味着就拿和认可，是拿她当真真正正的自己人了。不过既然挨了批评，宇文成思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可是这是敌人啊，况且还是他先骂人的。”晋王含笑说：“自然是敌人，不过的确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已，这样的敌人也是值得敬重的。先骂人是他失了风度，不过打仗骂阵是有的，反讽挑拨就不好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