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6章 第五章

人生在世，摸爬滚打，难免遇上险恶。装死，是最好的护身符。这是朝淮入人界数载总结出来的经验，眼下情况，沉默就等于装死，对方已经探听到了自己的虚实，想必是有备而来，在灵族时，祝灵就不准她出流光山，即使是天界偶有无法推脱的宴席，她也要以轻纱覆面才得出，识得她真面目的人除族中人外少之又少。现下对方既已抛出话引，这话她接了便是两难，在眼下敌友未分情况下多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就多一份危险。索性沉默，不作辩解，然后再静观其变。

不再做任何停留，朝淮转身快步出了临水阁，而后一头扎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待楼中宾客菜已上齐，祝余楼正中一席绯红罗幕落下，随着一声鼓响，楼中盛会正式开始。祝余楼中最先售出的宝物是幽冥剑鞘，此宝物一出其上嵌的宝石已是华光大涨，众人皆是一惊，不曾想楼中尽舍得售出此等宝物。传说在上古大战中魔界王主就是用幽冥剑击杀了凶兽饕餮，可剑鞘却在混战中遗落凡间，自此销声匿迹。这样的宝物在鬼市自然是买不到的，这是几经妖怪之手辗转到祝余楼的，是白娘用楼中百件宝贝才换得，为的是让此次大会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果不其然，楼中皆一片喧闹，争抢出价，到第三轮出价时能争得起价格高低的已寥寥无几，最后一轮出价，唯有两人在僵持不下。一方是妖界奕王的小世子，一方就是临水阁那位顾公子。

“竟有人敢跟奕王世子争！真是活腻了吧”众妖开始议论起来。妖界有三主，奕王主兵，手握大权，其子更是蛮横跋扈，骄奢淫逸。众妖都不敢与之相抗，现今竟有人敢拂了小世子的面子，看来真真是不想活了。

这世子好色至极，三番四次来这祝余楼都是为了白娘，白娘对其一直冷眼相待，此次大会他自然是要在白娘面前表现一番，现在却有个不识相的东西挡了他的路，他自然是怒极。

“公子，此番入人界，我们不可暴露，不如......此物我们先不要了，往后再想办法。”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幽冥剑鞘我们必定要拿到！”临水阁中人开始窃窃私语，众妖皆以为他们是怕了。未曾想片刻后竟又再次出价，那奕王世子已是怒不可遏，从楼中飞身而出，直入临水阁中。

“爷今天到要看看，是谁想跟爷争，爷定要宰了他去喂狼！”

出乎他的意料，未曾想那阁中竟是个凡人！这更是让他火冒三丈，他堂堂奕王世子，白娘却给他安排了个下等座，在这临水阁中，却将一个凡人奉为贵宾。

“一个凡界的贱命，也敢挡了你爷爷我的道，今天爷爷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在这楼中，可不是以体型论英雄。任你是谁，价高者得便是规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凡人敢羞辱妖界的世子，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早在先前那世子三番四次骚扰白娘时，朝淮便对他心中生厌，现在看他肥头大耳，到觉得临水阁那位讽刺的恰到好处。

不等众人作出反应那世子已是出手一掌向阁中人袭去，这一掌下了狠力，似是要一掌毙命。这下朝淮要替那位世子惋惜了，以那日在穷边境的感知来看，眼前这位顾公子，只要一根指头便能将这世子化为灰烬。

朝淮觉得今夜或许她已经把自己这一生都没看过的东西给看了个遍。接下来轮到朝淮出乎意料了，只见那世子掌间生风，下一秒那位顾公子便被打的从临水阁中飞出了几丈远，落到了祝余楼正中，狼狈的爬都爬不起来。顾公子身边那名随从正要来扶，也被打出几丈远，当场晕了过去。

那世子飞身而下，脚踩刚才那个与他叫板的凡人，并不打算留他性命。

“来啊，刚才不是很猖狂吗，现在求饶还来得及，跪下给爷爷磕几个头，叫两声爷爷来听听，兴许爷爷高兴了，还能留你个全尸。”

在场中人皆是一片静默，没人会上去阻拦，妖界世子想杀个凡人，这有什么的。况且谁会为了个不相干的凡人，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世态炎凉，早在入穷边之前，朝淮就看了个遍。

今晚祝余楼中的精彩可谓比那展台上的宝贝更为精彩。那凡人已被踩在脚底，眼看就要丧命于此，此时此刻他居然嘴角上扬，一副傲人的姿态，仿佛胜利者是他一样，他这是，这是在笑？众人皆怀疑自己莫不是眼花了！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自裁，还来得及。”只见那凡人眼睛直直盯着那奕王世子，那眼神让人看的直发怵，却以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说出了这句话。

“疯子！疯子！这人是个疯子！这人恐怕是被吓疯了去。”场中又是一阵惊呼，那凡人明明就是一口气吊着，竟敢对奕王世子口出狂言，这下他恐怕是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有朝淮知道，他没疯。她能看见，他的眼睛里似有光芒在跳动，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不禁勾起了朝淮埋藏已久的回忆。朝淮是祝灵捡回来的，虽说修习的是灵族术法，但在同伴中却一直被当作外族异己受尽排挤和冷眼。众人只知灵族中有高人朝淮将承主位，对于长大后过强的她更多的是畏惧和恐慌，却不知为了变强在这背后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孩童时她便经常受同族孩子欺负，他们朝她的身上丢泥巴，嘲笑她是没爹娘的野人，甚至逼她跪下学小狗叫。被欺负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从后山修行回来她身上皆是伤痕累累。都是族中人，朝淮不想让祝灵为难，于是她便总是撒谎说是自己贪玩弄伤的，她最喜欢的便是祝灵帮她上药的那段时间，那时光阴静好，房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祝灵在小桌边帮她上药，总是一脸心疼的叮嘱她修行不要操之过急，万事要小心为上，那时她便觉得，她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朝淮天生性子倔犟，不懂得服软，无论族中的孩子怎么欺负她，她总是沉默着不言语，她不会向他们低头，更不会按他们说的去做，她愈是傲气，其他人对她的欺负就愈是变本加厉。日子久了，身上的伤痕骤多，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了，祝灵知道后亲自动手替她收拾了欺负她的人，可族中却颇有微词，认为祝灵不该为着一个外族人来教训族中的孩子，甚至因着此事让祝灵与族中人生了嫌隙。从那时起朝淮便明白，她不能一辈子活在祝灵的庇护之下，更不能成为她的累赘，她只有自己变强，强大到没人敢对她不敬，才能让祝灵少为她操劳。

一年四季，日夜更替，无论是暴雨肆虐还是风雨交加，她从未停止过修行的步伐，当夜深人静大家都已歇下时，唯有她在后山中借着月光修行，术法重复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停歇。

可是就在刚才，她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点点光芒，零零碎碎的轻轻敲打在心上。她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更看到了自己身上当年所没有的那份果敢，那副蔑视一切的神态，和在欺凌面前一味沉默忍让的她截然不同，他身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这倒让她无端生出了些许羡慕来。

在此之前她想过，这人就像个迷，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知道的却甚多，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他是个危险的存在，今晚那妖界世子发怒，正合了她的意，她只需在一边旁观就好，如今他在凡界毫无还手之力，不如就借着那世子的手除了他，只要除了他，她就能心安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兴许是都在凡界失了灵力的同病相怜，兴许是那惊鸿一瞥的眼睛，兴许是因命运相似之感的牵引，下一秒她竟魔怔般冲了出去挡在那人身前硬生生接下了妖界世子打算将他挫骨扬灰的那一掌，她脑海中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初入人界，被虎妖踩在地上不能动弹，将死之时，白苏出现救了她。如今斗转星移，她竟有一天站在了白苏的立场上，救了一个和她当年一样的人，说到底，她是不希望他死的。一如当年的白苏不希望她死一样。

在凡界她只剩一成灵力，生生接下这一掌，等于要了她半条命，席中众人惊呼她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她竟有些想笑，她在人界战战兢兢那么多年，好歹也硬气了一回。

她挡在他身前，已是半跪的姿势，呕了一口鲜血出来，看样子被伤的不轻，但仍旧不肯让开。他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前些天险些被自己杀掉的人，心里若有所思。

“堂堂奕王世子，犯不着为一个凡人动怒吧，这岂不是折了您的威严，不知道的人该说您小气了，不如您就放了他，由小的来代您处置他如何？”朝淮强撑着开口。

“你是个什么东西，爷爷我在这教训人，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今夜有两个来送死的，爷爷就一并收拾了去。”

那奕王世子仍是不解气，朝淮的出现无疑更激怒了他，正是剑拔弩张时期，人群中一阵骚动，青黛竟冲了出来护在朝淮身前，小小的身体还不及朝淮高，却直挺挺的站在她身前，这下朝淮可真要晕了......一个救不了，现在要救俩......虽然心中感动万分，但眼下情况焦灼，假如青黛出了意外，她更会自责一辈子

“你这个坏人，我不准你对朝姐姐动手！”朝淮很欣慰，青黛能有这番侠义心肠......虽然自己平时挺喜欢占小便宜的，还很贪生怕死，但她还没禽兽到让青黛这个小丫头片子来替她死的地步，看来她只有做好慷慨赴死的决心了，人一冲动把命搭上，冲动真的是魔鬼啊，朝淮欲哭无泪......

那世子蓄力又是一掌，来不及多想，朝淮将青黛推开冲上前去准备将自己剩下的半条命也贡献出去......眼前忽然白光乍现，一阵花雨落下，那一掌便被化于无形中去了。

朝淮想，是白苏，只有白苏才能有如此修为。

“哟，是谁惹我们世子生气了啊，让世子在这里大动肝火的，我这楼里的丫头不懂事，世子您莫怪啊”白苏一改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还顺势朝他怀中靠了靠。

这软香细语落于那世子耳中，自然骨头都酥了去，更别说这美人还主动投怀送抱。

“世子您刚才如此凶悍的样子，可把人家给吓坏了，人家可不喜欢您这样，人家最喜欢平日里您温柔的模样了。不就是一个剑鞘吗，有什么可争的，您既喜欢，不如随白娘移步到楼中的藏宝阁，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没有啊，随您挑的开心，只要您喜欢全都送您”

“哈哈，好好！既是美人都如此说了，本世子哪还有推脱的道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滚！今日若不是有美人替你们开脱，你们的狗命我必取！”

“走吧美人，这就去你阁中看看。”他搂了搂白苏的腰，随白苏去了。

白苏回头示意让朝淮赶紧离开，朝淮将她的意思尽收眼底，没有多余停留，她左手拖着腿被吓软的青黛右手拖着那位被打的半死不活却猖狂至极的顾公子进到房中，树爷爷赶来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