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14章 第十三章

接下来两日，青欢都如她所说的一样，每日天一亮，便会出现在朝淮屋外等候，引她去那瀑布下沐浴。青欢并不多话，她总是静静的坐在瀑布旁的大岩石上翻阅着一本佛经，等朝淮事了便又送她回去。

朝淮则喜欢闭眼凝神静听水声，听久了，便觉得心神变得清明许多。

每日从山中返回至朝淮所住的小竹屋总要行很远的路。待青欢将朝淮送回，已是入夜。她手提一盏圆灯，与朝淮寒暄了几句，便折身返回了。

“路上小心。”朝淮朝她挥手喊道。

青欢的身形顿了顿，她随即转头对朝淮报以一笑，嘱托道：“姑娘早些歇息吧。”

见青欢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朝淮才进了小竹屋中。天已大黑，她闭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四下里的虫鸣声，风声都无限的在她耳边放大，让她听得无比清晰。她脑中有诸多事情来来往往的穿梭，让人困意全无。比如这荒蛮之地哪来的这一汪清泉？再比如顾长风又去了哪里？自上次一别后朝淮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轻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眠，可脑海中又开始忍不住的想这会儿祝余楼中众人在干什么，她这一走，估计都让白苏气炸了吧。再一想树爷爷腿脚已不便了，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补了她的空缺，替树爷爷多分担着点。不知道青黛这个小丫头有没有闯祸，决明有没有勤加修炼……

夜总是能无限放大人心中的孤寂，让所有的心事和思念都翻涌而来，朝淮觉得，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些空荡又寂寥的日子。

夜深，顾长风的阁楼灯火通明，青欢回楼向顾长风复命。

她简单向顾长风禀报了朝淮今日的动向，顾长风坐在案前静静听着，恹恹翻着手里的文书。

顾长风察觉青欢今日语气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他抬眼看了一眼青欢道：“今日是有什么趣事？”

“倒也没什么。”想起朝淮的模样青欢笑了笑。

“和那丫头有关？”

“公子怎知？”

“说来听听。”顾长风并未答话，青欢这几日与朝淮在一起，想来应当是与她有关的。

“公子有没有觉得，自那姑娘来了以后，这钰阙境到变得有几分人味儿了？”

顾长风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我走时，那姑娘竟挥着手同我说路上小心，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语毕，青欢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开始逐渐黯淡了下来。

房间里此时只剩下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两人此时皆相顾无言。青欢似是意识到自己今日多言了，赶忙跪下道：“青欢今日多语了，望公子莫要怪罪。”

“退下吧。”顾长风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起伏，他起身吹灭了烛火，觉得有些乏了，打算休息。

第三日还是如往常一样，朝淮还在老地方沐浴。因着昨夜思来想去一夜没睡，朝淮只好顶着两个黑眼圈来见青欢，把青欢吓了一跳。

青欢本想问朝淮是否有照顾不周之地，但再抬眼一看，她呼吸均匀，毫无动静，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她唤了朝淮几声，也无回应。瞧她睡得极香的样子，青欢也不忍再打搅她，便由着她去了。

“吃吧，多吃点。”朝淮眼前的碗里此时堆得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树爷爷一个劲的给她夹菜，她嘴里叼着一个烧鹅腿，还不忘把红烧肉往自己面前揽，临了又嘱托楼里的小五出门给她捎一袋炒栗子，她恨自己只有一张嘴塞不下这所有想吃的东西。

“醒醒，姑娘醒醒。”青欢推了推朝淮，朝淮方才迷迷糊糊睁眼，她发现自己刚才原来是在做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姑娘，天色渐暗，该走了。”

“好，这便走吧。”朝淮一边回答青欢，一边去披自己的外袍。

青欢眼尖，看见朝淮的外袍上沾了一块泥污，她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那还有几件衣袍便想着给朝淮拿来。

“姑娘在这稍等片刻，青欢一会儿就来。”不等朝淮反应过来，青欢已跑远了。

朝淮和衣坐下，想起刚才的梦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她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此处有山有水的，朝淮想着能否寻到些吃的，便不知不觉走远了。再回神时她已不知自己究竟走到了何处，大片的杏花林像个迷障，朝淮绕的有些晕头转向，寻了半天连个野果子也见不到，她本已打算打道回府，却嗅到空气中有一阵若有似无的酒香飘来，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架不住酒香的诱惑她便寻着酒香去了……

香味此时已愈来愈浓，朝淮寻思着这附近莫不是有个酒窖，正想得出神，头顶上却淅淅索索的传来了一阵响动，紧接着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找什么？”顾长风此时正斜斜卧在那棵巨大的杏花树枝干上，他以手为枕，闲散的翘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子，有盈盈酒香从中溢出，他仰头痛饮一口，眯着眼睛望向朝淮，等着她答话。

他方才在树上已经看这个丫头在林中来来回回转了许久了，不免好奇她到底在找什么。

朝淮抬头望向顾长风，因着天色已暗，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觉得眼前的顾长风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就像冬日里凉薄的雪，总给人一种孤傲清冷之感，喜欢饮茶，极为克己，喜形不露于色，倒不像是个会饮酒的人。

顾长风看见朝淮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心里了然。

“上来吧。”他挪了挪位置身旁的位置，示意朝淮坐到他旁边来。

“这树是真的？不会散吗？”

“树，是我亲手所植，其它树皆是以它的样子幻化。”

朝淮也不犹豫，足尖轻轻一点便上了树，稳稳坐在了顾长风身侧。在树下时无所感，直到上了树朝淮方知此处杏林有多宽广，放眼望去皆是大片大片的杏花，像一团巨大的云彩，衬得此处宛若仙境。

顾长风将手中的酒递给朝淮，朝淮顺势拿过酒便仰头一口，喉咙间有着淡淡的灼烧感袭来，接着便觉得胃里暖暖的，舌尖上仍停留着杏花的香气久不散去。

“你方才，在找什么？”

“我有些饿，想找些吃的。”朝淮没精打采的回道。

“嗯？你既非凡人，又怎么会饿？”

朝淮脑中灵光乍现，这才想起自己早已辟谷，仙灵又怎需要进食呢？

“哎呀，我差点忘了，我不是人族。”祝余楼开在人界，大家便过成了人族的样子，日子久了，朝淮都觉得自己是个要食五谷杂粮的凡人了。其实想要吃东西，无关乎饿不饿，她只是怀念从前吃饭的那种感觉，那样才叫活的真实。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日三餐，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不知道是这酒太烈，还是杏花的香气太浓，朝淮似乎有些醉了，她觉得头晕乎乎的，那些憋在心里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顾长风，你这里也太清贫了吧，连个野果子都没有。”

“顾长风，这酒酿的倒是不错。”

“顾长风，以后我带你尝尝人界的饭食，比这酒还要绝妙。”

“顾长风，你怎么不说话？”

顾长风静静望着她，一言不发，只是酒却一口接一口的下了肚。

“顾长风，你小子好手段，害的小爷有家不能回。”她心中有愤，无处发泄，想着眼前这人她打不过又骂不得，只好握拳悻悻在杏花树上揍了两拳。

醉了的朝淮不老实，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在他身旁老是乱动。顾长风定了定心神，手里捻了个诀将她定住，这才让她安分下来。

“顾长风！你知不知道漂泊不定，无家可归是什么滋味？”最后这句话朝淮几乎是哽咽着说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对谁说，也不知道该恨谁，如今她回不了祝余楼，也回不了流光山。自己早已是个被故里放逐的人，屠杀族人，罪孽深重，她的余生都应该用来赎罪，不该再奢望得到这世间的任何温存。很久以前她心中就明了，她和凡尘中的那些人，终究会有一别。顾长风的出现，不过是让一切又回到正轨罢了。

“离开了......离开了......也好。”她嘴里低声嘀咕着，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虽是年少，却已尝到了这世间之愁，她心里苦，苦的就像这手里的杏花酒，除却余香便只剩一股子酸涩在喉。

顾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缓缓开口道：“我知道。”

“这世间之事，十之**不如意。”他抬手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觉得不如意，是因你心中还有可思念之地，可我，从未有过归处。”夜色下，他的眸光晦暗不明，像是一个漆黑的无底洞，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别难过……这六界之大，总会有的。”朝淮豪气的拍了拍顾长风的肩，柔声安慰了两句，不知为何，她看见眼前人一脸落寞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酒力一上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顾长风的眼中似有细碎的星光闪过，只是转瞬又被黑暗吞没。他鲜少有耐心的听完一个喝醉的人说着这些不成句的只言片语，尽管她说的断断续续，但他能明白她话中的善意。

他又低头喃喃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可她的脑子却越来越晕，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努力想去听清顾长风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困意袭来，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头一歪脑袋便耷拉在顾长风肩头，睡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见她睡了过去，顾长风无奈，他弹了弹朝淮脑袋，见她没有动静，又弹了几下，直到看见她的眉心已经被弹出了个小红点，才肯放过她。

原以为这丫头是醉死过去了，顾长风正打算带她从树上下来，谁知道她又突然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她这一挣扎顾长风的手便抓了个空，朝淮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因着这杏花树枝丫繁茂，枝条锋利且树皮粗糙，容易伤人，顾长风情急之下只好忍痛挥手折了那树一半的枝条，在朝淮整个人要落地之前他才飞身堪堪将她接住。

看官们的评论是在下更新的最大动力，有没有小仙女冒个泡呀......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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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