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12章 第十一章

现在的气氛非常诡异，一个衣衫褴褛满脸乌黑的少女，一个温润儒雅玉秀临风的锦衣公子，还有一个一言不发低头喝茶的沉默少年，三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此时却在一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黑炭边设了张小桌，正心平气和的围坐在桌前喝茶。当然，在这平静的画面开始以前经历的是一番歇斯底里，在顾长风放火烧掉化蛇的时候连带着朝淮的脸也一并瓢黑了去，并且还烧断了她的一截头发，这让朝淮痛心疾首以至于在地上又滚又闹，三途难以置信一个姑娘家居然能做出如此举动，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顾长风最后实在是不忍再看见如此煞风景的画面，不得已拨了自己的部分灵力帮她把头发续上，三人这才得以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一谈。

这是三途喝的第六杯茶，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俩人，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第六杯茶饮尽。自刚才这俩人入桌坐下以后，便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自顾自的喝茶，看似平静的气氛里，却让三途莫名冷的打了个寒颤。

“说吧，你们到底有何事要同我谈？”朝淮语气平静的开口到，与先前的争锋相对不同，她的语气里少了几分敌对的意味，多了几分平和的气息，这其中有三分是看在顾长风帮她把头发续好的面子上，此外她心里也另有打算。她想既然躲不过不如去面对，只要顾长风不是威逼她去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她可以酌情考虑。先前不愿与他合作，不过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如今在现实面前，还是败下阵来。朝淮默默在心中将这样没骨气的自己从头到脚都鄙夷了一遍。

“我想要你......”

“不可能！我今日就是死在这也不会委身于你的！”朝淮义正严辞拒绝到。

顾长风的额头顿时青筋暴起，一来他最讨厌说话被人打断，二来他真想剖开眼前这个死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要不是这个丫头于他们而言还有用处，他真想一把火把她烧个干净。可眼下有求于她，不能发作，顾长风只能强忍着脾气，他手里的茶杯盏应声而碎。

“你凶什么凶，你以为你凶点我就怕你吗？”朝淮极为恼火，为了显示自己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她还刻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并且做出了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三途算是明白了，这两位坐在一起事情根本不可能谈妥，眼见这俩人便是一副撸起袖子要打一架的模样，他只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打圆场了。

“咳咳......”他先是咳了两声以缓解尴尬，继而又道：“朝淮姑娘，你误会了，我家公子是说，他想要你身上的灵族气息作掩。”

朝淮的脸霎时间青一阵红一阵的，她心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呵，就这事啊，好说，好说。”朝淮故作镇静的说道。她抬起手中的茶杯将茶仰头全部灌下，似是还觉得口干舌燥便又添了几杯，只恨杯盏不能大到整个将她的脸遮住。

“朝淮姑娘，既是交易，便讲究公平。事成之后，我家公子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你随意提便是。”

朝淮却未在意三途所说的话，而是有些不解的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到：“灵族子民千千万，你们随便抓一个便是，为何非要缠着我不放？”

“你身上的灵族气息与他人不同，灵族修行以天地山川草木自然之气为源，而你身上的这股气息最为至纯至厚，能够完全掩盖住我们身上的戾煞气息。寻常灵族气息是无法掩盖住戾煞之气的。”这次倒是顾长风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你们要掩盖身上的气息作甚？”

“入魔界。”顾长风回答到。

这下朝淮就更不解他们的行为了，又接着问道：“戾煞之气本就是魔族特有之气，你们既然要去魔界，身上带有此气岂不是行事更加方便？为何又要将它掩去？”

“你只需要知道你该知道的，其它的无需多问。”

见顾长风此态度朝淮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发作，一旁的三途又开口道：“姑娘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们不便明说，不过往后你自会知晓的。”

“不过你们总得告诉我，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吧？”

“这个也请姑娘恕我们当下不便明说，等入了魔界，我们自会告知。”

见从他们的嘴里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朝淮也只好悻悻作罢。

“我有一个要求。”朝淮在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直响。

“姑娘但说无妨。”三途坦然到。

“我知你们在六界安插的眼线极多，势力盘根错节，我需借你们的人脉一用，各处消息点要随我调度。”

“姑娘是想？”

“恕在下也无可奉告。”朝淮也学着顾长风的语气回答到，似是在表达对顾长风的不满。

三途有些犹豫，原想着这姑娘要些金银法器是极好办的，可谁知她想要的并非这些，顾长风才是执掌调度大权的人，他家公子不表态，他一时也不好答复。

“一句话，借不借？”

“借。”顾长风一口答应到。

“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据。”六界中人结盟，字据皆被赋予神力，若有一方反悔，便会遭到反噬，故而六界中人做的大买卖，皆要立此据，以保往来互通。凡是签订此契之人，皆不敢轻易反悔。朝淮如此做，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手后路。

顾长风只觉得立字为据这种行为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但还是耐着性子同朝淮签了盟约。

待朝淮心满意足的将那张字据收入怀中，三人耽搁的时间已过了大半，桌上的茶也早已凉了。如今事情既已谈妥，朝淮也无甚好计较的，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黑灰，又恢复了那副严肃的神态道：“事不宜迟，这便走吧，事情还是早早了结的好。”

“不急。”顾长风不慌不忙的开口到。

“魔界守卫森严，其境魔障之气毒性甚强，若不是常年久居其中之人，恐难以承受其毒性，若要入魔界，还得做一番准备。”三途似是知道朝淮要问，便开口解释道。

“况且如今姑娘这幅模样，恐怕还没入魔界，便被当作奸细给抓了起来。”三途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一脸灰黑，衣衫有些破破烂烂的朝淮。

朝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如今这副模样，确实有些不妥，随即又愤愤的给了顾长风一记白眼。

顾长风对于朝淮的白眼恍若未闻，他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吟诵一段咒文，渐渐地周遭开始变得有些昏暗，天边随即破开了一道口子，朝淮逐渐感到一阵眩晕，模糊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眼前转瞬而逝的光晕上。

朝淮在睡梦中，仿佛又看到那道朦朦胧胧的身影，一席玄衣，身姿挺拔，只弹指间，便杀了那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在外飘摇不定的这许多年里，她心中竟升腾起一股异样的安稳感来，不觉间，便是一夜好眠。

醒来时已不知几时，朝淮定了定心神，灵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朝屋外的草木望去，太阳光影一照，皆无影子可寻。穷边境内无时间岁月流转，她细细一想，想必此刻她还滞留在穷边境内。

朝淮将目光从屋外草木收回，转而又定睛看了看身上的衣物，里里外外皆已换过，想到如今与她同行的无非就是顾长风与三途两人，她的脸顿时开始抽搐起来，脑中“轰隆”一声仿佛劈过一道惊雷。尽管从前久居流光山中避世不出，但来人界走过一遭后“男女有别”这个道理朝淮还是知道的，她气势汹汹的翻身下床，又是一副恶狠狠地要去找顾长风打一架的姿态。

屋里的动静惊醒了朝淮屋外的守门人，一个如梦初醒的小丫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慌慌忙忙起身推门进了朝淮屋中，刚进屋便结结实实的与朝淮打了个照面，那小丫头似是被朝淮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惹了这位姑娘不高兴，只好战战兢兢的跪地向朝淮行了一礼。

朝淮也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吓了一跳，更是对她这奇怪的姿势不明所以。只见眼前这个胖胖的小丫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恍惚间好像还看见她在微微颤抖，朝淮此刻一头雾水。

朝淮踱步到她身旁，瞧着这姑娘，像是在寻什么东西，朝淮弯腰低头去看，看了许久也未曾看见那地上有什么。可见那姑娘在地上匍匐了许久也不曾有什么动静，朝淮不免好奇的开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姑......姑......姑娘息怒，阿......阿满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

“你叫阿阿满？”朝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阿满仿佛被噎了一噎，小心翼翼回应道：“回姑娘话，我叫阿满，不是阿阿满。”

“那么阿满，你趴在这作甚？”

“给姑娘请罪。”阿满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你何罪之有？”朝淮此刻脑子里一团浆糊，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了。

“阿满有罪，阿满是来伺候姑娘的，不应该在屋外睡觉偷懒。”

“你是来伺候我的？”

“正是，姑娘有何吩咐，使唤阿满便是。”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伺候。”朝淮长那么大，还没被人伺候过，和天界那些娇惯的神女不同，她一个人自由惯了，况且她现在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人伺候，索性打发这个小丫头离开。

朝淮不轻不重一句话，在阿满听来便是要赶她走，一想到自己因为差事做不好会被管事的青蛇姐姐克扣口粮，她便悲从中来，双手死死拽住朝淮大腿不放，哭的涕泪横流，嘴里还哀嚎到让朝淮不要将赶她走。

这下朝淮就更疑惑了，她不知道到底是这姑娘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都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阿满这一闹她倒是冷静了下来，从阿满口中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你方才说你是来伺候我的？那我这身衣服也是你换的喽？”

“是阿满换的，姑娘不喜欢吗？姑娘要是不喜欢阿满再给你寻其他的衣服。”

朝淮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至于阿满要给她寻其他衣服这句话她全然没有听进去，她只知这衣服是阿满换的心情便莫名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她对阿满道：“你且去吧，有事我唤你便是，我并未生你的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满愣愣的看着朝淮，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凶巴巴的仿佛要将她拆骨扒皮的姑娘，此刻笑起来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美的不可方物。

屋内阿满已不似刚才拘谨，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朝淮回话。两人皆未发现屋外不知何时早已有个人站了许久。

屋外顾长风已将刚才的一幕幕收进眼底，从刚才屋内一高一矮两人撅着屁股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地板某处开始，顾长风便觉着这幅画面看上去有趣至极，索性大摇大摆的在门口看了个够。

这是他与朝淮认识以来，第一次以认真的态度去将她打量了一遭。

她着一身雪白的素纱，裙摆随风浮动，与先前比起来看上去倒是顺眼了不少。许是才起的缘故，那一头及腰般乌黑亮丽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任由其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有几缕调皮的发丝紧挨着她的脸颊，她也全然不在意。太阳的光晕轻轻柔柔的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边，就连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她此刻正眉眼弯弯的和身前那个小婢女正说些什么，时不时的轻笑两声，那声音仿佛三月里密而细的雨滴，零零落落不知敲打在谁的心上。

顾长风竟不知，当她收起那一身刺，到底还像个姑娘家。

他的脑中忽然回想起从前不知何处看来的一句诗：“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灿如春华，皎若秋月”出自《诗经 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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