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禾一番添油加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说了个清楚,最后还不忘骂宋常卿:
“他这个性子绝对不能进渡厄司!动不动就抽鞭子动手,几个渡厄司都不够他拆的!”
谢长渡只觉得脑仁疼:
“我是让你同他讲清楚进渡厄司要面对何等风险,没让你去气人。”
“何况,任谁被你在门外晾了半个多时辰,都要动手抽你一顿。”
宿禾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道:
“我没想晾他那么久的……这不是看话本看入迷了吗?”
“你知道玉帝为何要将宋常卿点来渡厄司吗?”谢长渡无奈撇他一眼。
“……不是吃饱了撑的,想让我们帮他带孩子?”
“我也是方才知道的。”
谢长渡道:“约两月前,玉帝观天象,发现小天君命星移位,命格出现转机,卦象指向天庭东南角,也就是渡厄司的位置。”
宿禾倒吸一口气:“所以他现在是非入渡厄司不可了?”
“是。”
谢长渡毫不犹豫的应道。
“但渡厄司太过凶险,以他的性子……”
清澈的茶汤在杯中荡漾着,杯底倒映出谢长渡的模样,头束银冠,一袭黑袍连脖子都挡得严严实实,脸上一副雕花沉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张薄唇和线条锋利的下巴暴露在外,面具边角隐隐带着红色,如同渡厄司石牢地面上曾经染过的血:
“也罢。”
他忍不住扶额叹气:
玉帝将宋常卿调来渡厄司的举动太过仓促,宋常卿等人又来得太快,他还碰巧去了凡间降服恶鬼。
三面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做事,结果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宿禾牙疼的看着谢长渡:
“这疯子进了渡厄司,真不会把这儿搅个天翻地覆?”
谢长渡将茶杯放下,微微皱眉:“不要以疯子去称呼他人。”
宿禾“啧”一声,把装蜜饯的碟子变出来在里头挑挑拣拣,扔了颗盐渍梅子到嘴里,问道:
“既然渡厄司他非进不可,你打算把他安排到哪儿去?”
谢长渡道:
“渡厄司与文昌殿不同,他实力不算出挑,性子再那般任性,若是对上了难缠的恶鬼,把命丢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就是把武职给否了。
宿禾嚼着梅子肉,被酸得忍不住皱眉。忙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道:
“那就随便给个文职,然后看他自己表现呗,做出了成绩就升升职,没做出成绩就在那放着,也不怕他闹什么幺蛾子。”
谢长渡手指缓缓敲着桌子,半晌才道:
“宋常卿身为天君,让他和普通文仙一同共事,恐怕也不妥。”
听到他这话,宿禾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那就让他做你的案旁侍书,这样既合礼数,又能把人放眼皮子底下护着,总没问题了吧?”
“宋常卿是你什么人啊这般为他掏心掏肺的着想?”
谢长渡皱眉:“我只是听从玉帝的吩咐。”
宿禾不依不饶:
“你一个连玉帝敕令都不放眼里的人,会在乎几句口头上的话?”
“你别是方才在外头和小天君碰上,一见钟情了吧?”
“出去。”
“喂喂,搞清楚这是我的书房,要出去也该是你出去!”
***
小天君服软屈身下就渡厄司却吃了闭门羹,还和渡厄司那位总管打了一架的事情在天庭不胫而走。
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成了小天君性子太过恶劣,以至于渡厄司公然违抗玉帝命令,死活不肯让他进来。
宋常卿每走到一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一见他就立马噤声。
习惯了被议论的小天君不置可否,在外头逛悠得更欢了,有时还凑上去和那些人搭话,顺带着骂两句宿禾,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脸上僵硬的神情。
如此过了半个月,天庭里说小天君闲话的人彻底销声匿迹,宋常卿趴在床上一边摆弄着玉牌一边叹气:
“无聊死了……”
他的名牌如今已经不在文昌殿,因而各殿的文书现在都不会递到他手上,渡厄司又迟迟没有半分回应,这便导致了不归任何一方管束的宋常卿闲到冒烟。
原本在外头摘李子的茯苓听到宋常卿的抱怨,从窗子那儿探出个头来:
“天君天君,我有个好主意!”
文昌帝君把茯苓和麦冬允给宋常卿做随侍的时候,顺带着把她们两人的身份名牌也给了他,后面宋常卿回了文昌殿,名牌却没被文昌帝君要回去。
她和麦冬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宋常卿的随侍,平日里事情不多,也就摘摘果子泡泡茶,偶尔给宋常卿捶捶腿揉揉肩,比先前做文昌殿仙侍时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茯苓是个胆子肥的,半个月下来发现宋常卿与其说凶神恶煞,倒不如说是被惯坏的孩子心性,喜欢吓唬人,但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渐渐便也不怕了,偶尔还能乐呵呵的同宋常卿开开玩笑。
宋常卿眼眸微亮,朝外头招了招手,茯苓便用裙摆兜着李子,从窗户翻进来,凑到榻边蹲下身子:
“天君您尝尝,刚摘的李子,我在院子里吃了两个,可甜了。”
宋常卿从里头挑了个又大又饱满的,用衣袖随意擦了两下便送入口中“咔嚓咔嚓”啃起来,含糊地问道:
“你那‘好主意’是什么,说来听听。”
茯苓用袖子半掩着唇,凑到宋常卿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
“我们可以去人间啊。”
“上次在渡厄司,您问话的那个文仙不是说世事太平吗?想必好玩得很呢!”
宋常卿回忆了一下,貌似还真是如此。
他也有近两百年没去人间了,上次去的时候正当战乱,满目疮痍,他在满是尸骨和残木的旷野上站了半日,便又回了天庭。
之后就再也未下界看过,只听各路神仙们闲聊时说,人间一直处于战乱之中,近几十年来才太平些,不过也仅指江南地区。
趁着最近无事可做,去人间看一看,倒也不错。
不过……
宋常卿刚提起点兴致,又叹了口气:
“现在下界要打报告的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出的馊主意,自百年前开始,任何神仙想要下界都要同上级知会一声,这一流程在天庭条例里被称作“打报告”。
这一条例有何作用暂且不谈,但天庭众仙听到的第一反应毫无例外都是想打人。
以宋常卿的身份,报告指定是打到玉帝那儿去的,但玉帝会让宋常卿下界吗?
这个说不准,他们现在还吵着架呢。
茯苓迟疑道:“那要不……我们偷偷溜下去?”
宋常卿被她傻傻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心底那点烦躁霎时烟消云散,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把小姑娘点得直往后仰:“怎么,不怕挨罚?”
茯苓看着宋常卿脸上的笑意,有些愣愣的答道:
“天君,您还是这样笑起来好看。”
宋常卿收了笑,道:“我平时笑起来难道不好看?”
茯苓摇摇头,又连忙点头,壮着胆子答道:
“不一样的,您之前笑起来也好看,但是只有脸在笑,眼睛一点变化也没有,看起来有点……”
她翻了翻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词,总算找到个恰当的:“渗人!对!就是这样,一对上您的眼睛,我就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常卿阴阴地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
“我笑起来……很渗人?”
茯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摇头:“没没没有!”
“上次走得太快,都忘记押你去找谢长渡认罪了。”
“天君我错了!!!”
……
“那些乱传闲话的人都记在名单上头了。”
环境雅致的书房内,宿禾伸手打了个响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便出现在谢长渡面前的桌上:
“你巴巴的让我派人去查这些就算了,还警告他们做什么,难不成陛下还能信了那些人传的闲话,降罪于我?”
谢长渡笔尖顿了顿,扫两眼便挥手将那薄薄的纸送回宿禾面前:
“这种小事不必与我知会,直接送去善罚司便是。”
宿禾将纸折了两折塞进袖子里,讶异道:“你这是要追究到底?”
谢长渡淡淡的回了个嗯。
“会不会太得罪人了啊,”宿禾眼睛亮亮的,微微有些期待,口中说出的话却和这幅神情完全不搭边:“玉帝陛下未必罚我,但这张纸送到善罚司,上头记着的人可铁定要挨罚了。”
“你要为我出头,完全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谢长渡扫了明晃晃在幸灾乐祸的人一眼:“你想多了。”
不等宿禾追问他这句是什么意思,谢长渡又道:
“近来凡间有什么大案?”
“这话你都问半个月了,烦不烦……”宿禾一说到正事就浑身提不起劲。
谢长渡继续提笔批桌上的文书,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宿禾后退两步窝进躺椅里,整整身上的大氅,翘着脚一晃一晃:“大案没有,但近来凡间都城出了个厉鬼,手上已经沾上几条人命了,先前派下去的几个小武仙现在都还没有讯息传来,估摸着有点棘手。”
谢长渡在纸上批下最后几个字,缓缓放下笔:“传讯让他们继续查探着,注意保护百姓,我亲自走一趟。”
“噢,行。”
宿禾点头应是,摸出玉牌来往凡界传讯,还不忘打趣:“区区厉鬼竟能劳动掌司大人大驾,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抬头就见谢长渡已经起身朝外走:“你现在就去?”
“不是,”谢长渡解释道,“去趟文昌殿,此次下凡,我打算同小天君一道。”
“带他去做什么。”
宿禾撇了撇嘴,他近来因为宋常卿那一鞭子,可没少被人议论:“就算只是个厉鬼,带他下去不也是纯纯添乱?”
原本已经半步踏出房门的谢长渡又折返回来:“名单拿来。”
宿禾疑惑的从袖子里将那张记满人名的纸掏出来递出去:“不是说要送去善罚司吗,这是反悔了不想得罪人?”
谢长渡将名单悬在半空中展开,指尖聚起仙力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漏了个人。”
谢长渡写完便又转身朝外走,宿禾不信邪的将那张仍浮在半空中的名单扯下来:
“怎么可能会漏人,这名单我可是亲自看过一遍,绝不会有半分差池……谢长渡!”
原本白纸黑字的名单上,突兀的多了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占满了整页纸:
宿禾,出言不逊。
“合着你让人做这名单根本不是为了给我出头,只是不乐意有人说宋常卿的坏话是吧?!”
……
文昌殿主殿,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主座两旁的下手相对而坐,中间隔了老远。
宋常卿满脸不善的看着坐在对面慢悠悠喝茶的人:
“掌司大人来文昌殿有何贵干?若不是来道歉的,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
谢长渡放下茶杯,平静道:
“先前在渡厄司内的事情,宿禾所作所为都是听我吩咐,对小天君有所冒犯,抱歉。”
宋常卿冷笑:“这可不足以解释你们为何将我晾在门外足足半个时辰。”
谢长渡沉默不语。
宋常卿本以为这场谈话可以就此结束,谢长渡却颇具耐心的解释道:
“渡厄司这般地方,是非颇多,以小天君的性子,并不适合同那些厉鬼妖魔打交道,我才让人那么做,回头玉帝问责起来,也不会波及到你。”
“那我要不要感恩戴德,全天庭宣扬渡厄司掌司慈悲为怀,哪怕违抗玉帝之令也要助我远离龙潭虎穴啊?”宋常卿凉凉的说。
谢长渡抿了抿唇,沉默一会儿才接话:“小天君,渡厄司的差事没那么好做,是随时都可能丢命的,你……”
“留在文昌殿享福不好吗?”宋常卿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笑吟吟道:“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谢长渡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把话挑明了,原本我确实是不愿去你那的,奈何我现在改主意了。”
宋常卿冲谢长渡挑衅的挑眉:“你这渡厄司,我去定了。”
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和宋常卿最初同意入渡厄司的原因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常卿本想着到渡厄司随意应付两个月,回头寻个由头再回文昌殿来,但宿禾与谢长渡两个人两番话,却都不约而同的说什么以他的性子不适合在渡厄司任职。
这番话每被提起一次,宋常卿便好似又听到了那句“心性不足,难堪大任”。
狗屁。
他们越是这么说,宋常卿越是要去渡厄司,做出一番成绩来。
谢长渡却道:“我此番前来,是请小天君入渡厄司的。”
“劝我打消念头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说什么?”宋常卿无比意外。
谢长渡又重复一遍:“我想请小天君入渡厄司。”
宋常卿站起身走过去,两指点在他额角:
“奇怪……也没走火入魔啊,你耳朵怎么红了?”
谢长渡深吸一口气:“在此之前,我想请小天君随我去一趟凡间。”
这几章都长得出奇捏~
好像感冒了嗷
喉咙昨天难受了一整天,今天又是流鼻涕又是流眼泪的,纸都抽完半包了(想死.jpg)
好在目前还没发烧,也就眼泪鼻涕流得完全没法正常干活儿吧
明天不确定能不能更,我尽力……
放张赛博请假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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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