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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 第76章 温酒

作者:明月倾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11-25 08:28:33 来源:文学城

敖霁和鄢珑设下如此大的赌局,惊动了半个安南军。

鄢珑先还当是玩笑,等到敖霁说出自己赌注时,他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匹马吗?赢了就是你的了。”

敖霁那匹马别说在东宫,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比太子那匹略逊些,鄢珑又是打仗的人,哪有不爱马的,顿时动了心,忍不住道:“那你要什么?”

“别的不要,我要你的罗云弓。”

“这还不简单,我这有的是,要就拿去。”

“不是别的。”敖霁看着他眼睛:“我要你家里那张,祠堂里供着的。”

言君玉在旁边,本来还在发怔,听到这话,顿时明白鄢珑是谁了。

凌烟阁上十八将,就有一位姓鄢的,打仗名声不大,却做得一手好机关,太宗军中三样神物,胭脂马,连珠弩,罗云弓。其中两样都是他做出来的,据说是复原了唐朝的神臂弓,又在上面加以改造,所以无往而不利,随着太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威名。

鄢珑虽然年轻气盛,却也不傻:“这我可不赌,我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把你自己那张赌给我好了。”

罗云弓原弓虽然供在鄢家祠堂里,但是鄢家子孙造□□技术却是代代相传,每一代出师的时候都要亲手造一张罗云弓,一是缅怀先祖,二也是检验技术。鄢珑自己这张,早在去南疆之前就已经造好了。

“好,赌就赌。”鄢珑倒是爽快。

言君玉见他们都说定了,一点没有后悔的余地,心中不由得有点担忧,只怕输了马事小,让敖霁丢脸事大,况且这人张嘴闭嘴都是东宫,万一输了,东宫的面子都没了。

一说要赌这个,整个安南军都热闹起来,校场上许多正训练的校尉偏将都停了下来,围观的士兵自不必说,人山人海一般,热闹非凡。这些老兵都是经过战场的,眼光锐利得很,看见他面有怯意,更要攻心。都大叫大嚷,放肆起哄,有挑衅的,有喝倒彩的,也有嘲笑他的。

“这么丁点大,懂什么打仗?”“脸红红的,不是要哭了吧……”“都别吵了,再吵这位少爷就要尿裤子了,哈哈哈!”

言君玉站在场中,只觉得耳边喧闹异常。他这些天本就因为那支白梅花的事,心绪不宁,被这样一吵,更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但偏偏他骨子里极硬气,被这些兵放肆嘲笑着,反而生出一份勇气来,这份勇气如同一柄利剑,支撑着他站得笔直,也将他心中千头百绪,一刀两断。

无论如何,赢就行了。

鄢珑已经叫齐了人马,那边羽燕然却忽然来了主意,道:“怎么都是你们安南军的人,万一放水可怎么办?”

他看似鲁莽,其实粗中有细,这话一说,激得那些老兵沸反盈天:“放水是你孙子!”“放水就让老子被乱箭射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敖霁出来扮好人:“相信他们会全力以赴的。”

三把练习,分别由鄢珑、敖霁、羽燕然依次陪言君玉玩,第一把自然是惨败,言君玉虽然懂得列阵,但是对兵种之间的配合并不熟悉,变阵也不熟练,直接被鄢珑骑兵撕破正面,把弓箭手杀了个干净,想要包围,却被对方的弓箭手一顿攒射,打了个落花流水。

敖霁是第二个,刚想安慰他,言君玉却已经翻身上马:“再来。”

敖霁不由得心中失笑:早知道这小子一打仗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要人安慰。

第二把言君玉有了经验,知道如何调度士兵了,却被敖霁打了个变阵,本来都是一字长蛇阵,他忽然变为反雁翎阵,两翼用骑兵突破,言君玉只守下左翼,虽然顽抗了一会儿,还是被夺了阵旗。

“等一等。”第二把输了后,言君玉忽然叫了停,他骑马的技术本就不好,这次打得丢盔弃甲,险些从马上 滚落下来,头盔都不见了,众人见他蹲了下来,只当他是体力不支,他也不解释,只低头在地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敖霁走到边上一看,原来他画的全是阵法,他在打仗这事上向来天赋惊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兵书不知道背了多少。他先还是在画那些他看过的阵法,到后来越画越乱,竟然是在推演各种阵法之间的演变,和互相克制,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完全是在凭本能推算。饶是敖霁向来知道他的天赋,也看得暗自心惊。

然而周围的人却不知道,只当他是不行了,又开始起哄,道:“还打不打啊,等这么久。”

言君玉压根听不见这些声音,只埋头推算,等到众人都要不耐烦时,终于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引起一阵哄笑。

无人发现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微弱光芒,初看毫不起眼,细看却如同星辰。

“下一个是谁?”

羽燕然本来在跟那些起哄的人互相问候高堂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本能地心神一凛,不由得勾起那一晚连输七把的惨痛回忆,老老实实道:“是我。”

意外的是,言君玉这把仍然是输,并且输得十分幼稚,变了几个阵,换了许多打法,每次险些成功,就被羽燕然打败了,拉锯良久,终于干脆认输。

连输三把,这些老兵原本还有点敬畏,现在不干了,有人嚷道:“到底能不能赢啊,老子跟着敖老将军十年都没打过这么多败仗。”

“抱歉。”言君玉笑得眼弯弯,骑在马上,头盔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落了不少碎头发下来,一张脸是漂亮的少年模样,实在不像个主将:“再打会儿就能赢了。”

谁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连鄢珑也是。三把看下来,他只当敖霁几年不见,学会了说大话,这漂亮小子也不过是传言中一样,是东宫的娈宠,文治武功样样不行的。所以翻身上马,笑着道:“快温碗酒,等我赢了再喝。”

他姿态是做得极潇洒的,但是等双方列阵,打起来时,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即使傲慢如他,也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言君玉的指挥与之前判若两人。

而离他们第一场交手,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他一惊之下,不由得慌乱起来,再看对面的阵型,竟然意外地齐整。他自恃从军多年,公平起见不屑于用自己带惯的兵,选的都是右营那些跟他不熟的兵,指挥起来确实是不太顺手,传个令下去都要用吼的,更别说灵活机动了。按理说,言君玉只会比他更生涩,但是双方前锋一个照面,他就感觉到了差距。

对面仍然是那些人,阵也还是那个阵,但是阵型的调整速度和反应速度完全变了个样子,被冲散左翼之后,竟然迅速变阵,团成方阵,把主将拱卫在中间,盾牌兵铸成一道人墙,长矛竖得如同刺猬一般,鄢珑带着骑兵冲杀了三四次,仍然找不到破绽。

他勒住了马,皱起眉头,审视着前方的方阵。

士兵仍然是那些士兵,士兵的反应速度也仍然是那个速度。他的骑兵配合着弓箭手,一边骚扰,一边抓着机会就放箭,但是这些盾牌兵竟然能每次都堪堪在骑兵骚扰过之后,收起长矛,团成龟壳,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动作如此整齐,显然是受主将指挥的。

既然士兵的反应速度没变,那变的就是主将了。

他盯着方阵中间那骑在马上的漂亮少年,仍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的是朱红锦衣,头发乱糟糟的,骑马的姿势也如同外行一般。鄢珑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认。

如今这场厮杀,虽然比不得战场,但也够混乱紧张的了。言君玉想要做到每一个指令都这样及时,除非他在发令之时,就已经算准了命令的延误时间。

战场上瞬息万变,鄢珑每一次变阵,他都要调整指挥,最快也不过是在鄢珑变阵时发出命令,而这个时间,是来不及让那些毫不熟悉的士兵反应的。别的不说,就是之前鄢珑那一波冲杀,如果在他冲刺时下命令,话没说完,骑兵就冲到了面前,阵型一溃散,主将再发令,士兵就来不及反应了。

除非他在鄢珑冲杀前,就已经猜到了他要冲左翼,提前让左翼士兵在溃散后集结,才能组成现在的方阵。

鄢珑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战场是如何瞬息万变的地方,自己在南疆历练五年,这纸上谈兵的小子怎么可能提前猜到自己每一个动作。就算他能猜,哪有时间让他猜。

但他来不及再分析了。

因为言君玉的盾牌兵们很快散开来,所有手持盾牌的步兵在前方叠成三排,长矛森然,一步步推进,保护着后面的弓箭手,连骑兵也只用弓箭。推进三丈左右,就是一轮攒射,箭雨如同铺天盖地一般,简直避无可避。鄢珑向来擅长的骑兵在这时候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想要学言君玉用盾牌防御,哪里还聚集得起来,对方步兵如同山岳一般,推了过来,鄢珑回天乏术,眼看自己士兵一个个倒下,只得认了输。

谁都没想到这结局,就连言君玉自己的士兵也十分惊讶,大周军中向来以骑兵出色,就算输,也是输给西戎这种骑兵更出色的胡人,哪里见到步兵能一步步推死骑兵的。都怔了一会儿,才欢呼起来。

“怎么样?”羽燕然是最高兴的,冲过去勾住鄢珑肩膀:“说了咱们小言厉害,你偏不信,吃亏了吧。”

鄢珑脸色黑沉,很不服气。

“只会用步兵,也不算什么本事。这是校场太小,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怎么可能赢我。”

“你是死鸭子嘴硬!”羽燕然也不理他,那边言君玉已被士兵们簇拥起来,他笑着骑着马过来,鄢珑见他过来,正要走开,只听见他笑着问道:“你温好的酒呢?不如给我喝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鄢珑拿温酒斩华雄的典故来笑他,只是当时不反驳,等赢了再笑回来。

“酒是小事。”羽燕然笑着道:“快把罗云弓交出来。”

鄢珑很不服气:“不是说整个安南军的年轻将领吗?你现在就想要弓?”

他这话倒提醒了周围围观的人,很快就又有年轻将领站了出来。鄢珑都输了,寻常人自然不敢轻易上场,来的都是左营中的厉害角色,言君玉也不怕,来者不拒,竟然连胜三把。原本还有人当他是运气,在旁边嘲讽说笑,第三把大胜之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怎么说?”羽燕然是最会狐假虎威的:“你们安南军的年轻人不行呀,要是咱们燕北,也不会输得这么惨呀。”

要是之前,鄢珑一定要骂他放屁了,但三把看下来,他竟然一言不发,只是面沉如水,连这话也不回了。

鄢珑能忍,旁边的人可忍不了,骂声连天,早有人去搬救兵了,羽燕然还在挑衅,只听见有人道:“别嚣张了,程松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只见一位青年将领走了出来,也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只是比鄢珑看起来稳重许多,面色黝黑,身形健壮,面容敦厚英挺,穿着也普通,十分和善的样子。

羽燕然早听说,安南军分左营和右营,左营里世家子弟多,都是像鄢珑这样的王侯后裔,右军都是平民子弟,升迁也慢,两营互相看不起,到了战场上也互相较劲,好在都奋勇杀敌,所以敖老将军也不理论,随便他们竞争。

来的是别人都还好,偏偏是这个程松,是农家子弟出身,字都没认过多少的,更别说自幼学习兵法了。鄢珑向来轻视他,冷冷道:“你也来送死么?”

程松倒是大度,笑着道:“听说有人挑战安南军的年轻将领,不知道是哪位?”

他是朝着敖霁和羽燕然问的,谁知道站出来的却是个比他们矮了半头的少年,一身锦袍滚得不成样子了,头发也散乱了,一双眼睛倒是亮得很,应道:“是我。”

程松性格敦厚,也不多说:“那就请教了。”

两人翻身上马,言君玉武功底子差,打了一下午,上马都有点趔趄,羽燕然不由得有点担心,他这人担心也不说,还笑敖霁:“你儿子马都骑不稳了,还让他打?”

“你当年骑马摔断腿,也没见谁拦着你。”敖霁冷冷道。

羽燕然碰了一鼻子灰,嘿嘿笑了,继续看他们打。

言君玉倒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也做好准备,谁知道和这程松刚一交锋,就感觉到了压力。倒不是对方多厉害,而是他竟然也在试探。他之前打过的人,都是年轻气盛,一上来就恨不能打他个落花流水,这人却沉稳得可怕。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说过,这世上人有千百种,许多性格是互相克制的,这种克制也会体现在指挥上。有些天赋卓绝锋芒毕露的人,谁也不怕,偏偏就怕那种稳如磐石的人,诸葛多智近妖,最后却败于司马懿的坚守之下,大智若愚,大巧不工,才是兵法精髓。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也收敛锋芒,和这人互相试探了几轮,都是一触即离,一面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一面又在试探对方的指挥风格,揣度对方的弱点。

他们成竹在胸,周围人却看不下去了,都嚷起来“还打不打了,这是打仗呢还是跳舞呢?”

言君玉累了一下午,本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再被一吵,不由得有点头昏眼花,整个人有点往下栽,旁边的副将是个校尉,见状就伸手扶他,言君玉连忙道:“不用”。

但是对方显然已经看在眼里。

下一轮冲杀,言君玉下令冲锋,盾牌兵的打法只能用来对付鄢珑那种锋芒毕露的打法,这人的骑兵稳重,只能正面厮杀,双方队伍都是全力以赴。安南军的骑兵都是上好的胡马,数十骑正面碰撞,刀对刀,枪对枪,即使裹了布条,仍然有许多人摔下马去。言君玉双腿夹紧马腹,因为脱力,大腿控制不住地发抖,耳边全是厮杀之声,握紧手中长枪,只觉得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候,那匹赤红胭脂马,冲到了他面前。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只听见那个叫程松的将领低声道:“得罪了!”

他还来不及躲避,肩膀上就传来一股巨力,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飞在了空中,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接摔了出去。

校场一片哗然,混乱之中,只见敖霁和羽燕然都飞身而起,敖霁快一步,轻巧接住他,稳稳落地,言君玉惊魂普定,这才觉得肩膀剧痛,如同骨头都被撞碎了一般。

主将直接被撞飞,战斗顿时停了下来,那程松手中拿着一支木枪杆,勒马停住,道:“承让。”

言君玉知道他冲刺前就决心打飞自己,不然不会换了支秃枪杆,其他的骑兵都只是包住了枪头而已,这人力大无穷,要是用枪,自己肯定被捅个对穿。

安南士兵都起哄了。

“怎么样?尝到安南军的厉害了吧?”“输得心服口服吗?”

言君玉揉着肩膀,笑道:“谁说我输了。”

“主将阵亡,阵旗不保,还不算输?”

“主将是亡了,阵旗可还在。”言君玉笑着指指自己的偏将,那校尉也疑惑地低头,只见腰间的铁甲上,俨然插着一面小小的阵旗。

众人哗然,但毕竟规则是要么阵亡三分之二以上,要么阵旗被夺。所以也不能说他输。那程松也大度,笑着道:“你都阵亡了,没人指挥,你的部队也一样是输。”

“要是我提前知道自己要阵亡,留下一句遗言,怎么算呢?”

“你要是能用一句遗言打败我的士兵,我当然认输。只怕你不是诸葛亮,没有锦囊妙计。”

“那你过来。”

言君玉这边的偏将以为遗言是说给他的,连忙过来,言君玉却指着那程松道:“我说的是你。这句话不能外传,我只说给你听。”

众人虽然不解,但看他赢了几把,也知道他有点厉害。见他附耳在程松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程松脸色越来越凝重,忽然敛神静气,看了言君玉一眼,深深道:“我从军数年,未尝一败。没想到被你点破关隘,我认输。”

一片哗然。许多人都追问程松,那句话是什么,他只摇头不说,有老成的人看出端倪,道“别问了,一定是什么致命弱点,要是问出来,传到叛军那里,可不是玩的!”一片喧哗中,众人看言君玉的目光都敬畏起来,只有鄢珑,仍然不服,道:“你们右营不是还有个陈桐也能打吗?”

“陈桐跟着敖将军赴宴去了,还没回来。”程松一脸老实地道:“我说实话,他要是来了,也是输的。”

他向来实事求是,众人听了,也只能叹服。羽燕然第一个跳出来,笑嘻嘻朝他伸手:“小鄢珑,别挣扎了,快把罗云弓交出来吧。”

鄢珑虽然不舍,还是言出必行,乖乖让副将去取了罗云弓交给他,羽燕然十分得意:“哈哈哈,我说你们南沼蛮子不行,看吧,我现在大声嚷出来都没事,愿赌服输,哈哈哈!”

敖霁看他得意得太过,揍了他两下,士兵们虽然听了这话很不开心,但碍于言君玉跟他们是一边的,也没什么办法。大家又在校场上玩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兵过来传话:“敖大将军请羽将军、敖少爷,并那位言公子去用晚饭。”

羽燕然自然是欣然前往,言君玉机灵,偷偷看敖霁脸色,只见他脸色冷如冰霜,倒还敏锐,也看了回来,见言君玉打量自己,也笑了。

“小言饿吗?”

言君玉其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他向来是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十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他知道敖霁跟敖老将军关系不好,不愿意去,所以下定决心,摇头道:“一点也不饿。”

敖霁也不知道相信没有,淡淡道:“那你陪我去逛逛吧,这附近有座山,我小时候常来玩的。”

“好好的晚饭不吃,去爬山,小爷我可不去。”羽燕然笑嘻嘻道,一把抓过鄢珑,带着他去敖老将军那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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