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银环身体宛如水蛇般扭动,自金环口中拔出一枚毒牙,化作柄淬毒的匕首,带起满天血花,向允鹤缠绕过来。
百目大人的长刀紧跟着跃起。
长刀和匕首化为两团寒光,一前一后,封住允鹤所有的退路。
允鹤身形不动。
狂猛的妖力如怒涛般铺天盖地而来。
迟瑞紧张得浑身颤抖。
他想过去帮忙,却又不知该从何帮起:飞快扫过这里附近的东西,连一个可以握在手上抵挡的事物都没有。
咬牙,他准备硬冲过去。
身后,一股劲力将他牢牢扯在原地。
阿肥跃出兜帽,喙子叼住他的衣领:“蠢材,别添乱!允鹤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这两个杂碎!”
匕首在触到允鹤后背瞬间突然消失了,银环惨叫一声,身子重重朝后跌出去。
就在兵刃即将加身的一刻,允鹤身形突地原地拔起。
百目大人一惊,手上余劲难消,长刀一下撞上了银环的匕首。
匕首顷刻被击碎,长刀长驱直入,一路砍向银环小腹,将她带飞出去。
与此同时,允鹤身形一个倒纵,手中袖箭曳出一片璀璨的冷光,破空舞动,噗的一声刺入百目大人的肩头。
大蓬血花飞溅而出。
允鹤抽身退到迟瑞身前。
阿肥趁机飞到他的肩头上,耀武扬威:“小小妖物,还敢动我清瑞真人大驾,不知死活!”
百目大人肩头满是鲜血,一手扶起银环,转目望向一直躲在角落观战的黑蛰:“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黑蛰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手上一支鬼头杖轻轻柱了柱地面,浓重的黑雾渐渐从地底下散发出来,他摊开双手,开始喃喃念咒。
阿肥奇道:“这是什么?”
允鹤道:“巫术。”
阿肥拍动翅膀:“我过去,喷一把火,把他烧成炭。”
黑蛰闭紧的双目蓦地睁开,口中咒语虽没有停,人却有意识后退一步。
“回来——”允鹤一把揪住它的尾巴毛,将它拽回,又直接往空中一抡,甩飞出去,“我还想看看,他的巫术究竟如何!”
迎面,百目大人的长刀唰的一声轻响,擦着阿肥头顶的翎羽掠过。
阿肥:“啊啊啊!允鹤,你不厚道,竟然让我出去挡刀——”
“呼——”的一声,喷出大口三昧真火。
百目大人狼狈退回,眼神凌厉:“朱雀?”
阿肥得意,补充:“未来百鸟之王!”
允鹤身形直上,他旨在逼出百目大人的本体,招式毫不留情,袖箭飞旋而出。
百目大人长刀被打飞。
允鹤一招取胜,五指一旋,袖箭换至左手,探出半个的身子如悬壁牵萝般从空中倒挂而下,袖箭朝百目大人头顶刺去。
百目大人兵刃已失,伸臂格挡。
一道银光在他耳畔炸裂。
他急退两步,一条臂膀落地。
百目大人狂吼一声,妖风扑面。突地,他身形暴涨数尺,数十条臂膀同时伸出,各持兵刃,上下挥舞。
“蜈蚣。”允鹤剑眉一挑。
硕大的百足蜈蚣口吐毒雾,挥舞兵刃,向允鹤飞扑而来。
允鹤袖箭迎上。脚下突然现出一个古怪的阵图。
黑蛰鬼头杖往地上一顿,长声喝道:“禁制,缚行——”
允鹤手上的动作一滞。
阵图中诡异的光路如跗骨之蛆般缠上了他的四肢。
允鹤的动作被拖慢了。
四周烟尘黑雾激荡,伴随着裂天怒吼声,本来宁静的丹室刹那间妖气翻涌,宛如天崩地裂一般掀闹起来。
混沌当中,允鹤仰面对上一双赤红如血的灯笼。
浊浪翻涌,腥风大作。
阿肥在旁叫道:“这是蜈蚣的眼睛,刺瞎他!”
允鹤右手握着袖箭,左手凝聚出一股真力,同时出手。
箭尖即将刺破灯笼,却始终差了一寸。
允鹤身形被阵图拖住,暗自心惊:这巫阵竟如此厉害!任他拼出全身真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挣开。
硕大的蜈蚣宛如小山般悍然砸下,紧接着一个扫尾,朝着阿肥、迟瑞的方向击去。
阿肥呱唧一声,丢下迟瑞,扑打着翅膀飞上房梁。
允鹤飞身扑向迟瑞,二人同时被硬生生地砸到了地下。
蜈蚣乘胜追击,一声怒吼。
允鹤一手推开迟瑞。袖箭就势往蜈蚣口中一塞,撑住了它的上下颌,伸脚将蜈蚣踹开几尺,脱身出来,喘息着望向那边正念念有词的黑蛰。
他忽然发现,这个巫阵的力量弱下来了。
原来这个阵图作用虽大,却并不持久。
黑蛰显然是知道这一点,正准备重新念咒修补阵图。
这下,允鹤已深深领悟到好奇害死猫的道理,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扬手摘下左肩一朵魂火,迎风一晃,瞬间形成个耀眼的火球,轰然砸向黑蛰。
黑蛰狂呼一声化作一缕黑烟逃遁。
允鹤一手召回魂火,托在掌中,空中一个漂亮的侧转,朝蜈蚣狠狠砸去。
百足蜈蚣口中被允鹤塞了一支袖箭,无论怎么甩头都甩不掉,蓦地看到一个火球来袭,飞快往前急蹿,却仍是被它砸中腰身,破开一个大洞。
火球在他体内四处游走。
蜈蚣嗷一声长嘶。它内脏被灼伤,痛苦的扭动着身体。
突地,背后风声破空。
允鹤回头,只见数点毒液飞袭。
一人多高的银环蛇,口中喷气发出“呲”的声音,前半身收缩准备发起攻击。
几乎同时,一道人影挡在他身前。
允鹤大惊。
他从没将这道行微末的蛇妖放在眼里,却不想迟瑞会忽然冲出来替他挡毒液。
他这一下撞入他怀中,反倒阻了他的动作。
眼前蓦地一白,阿肥自房梁上疾冲下来,准确叼起了迟瑞身上的披风,迎风一晃。
允鹤及时出手,抓住披风,迅速抖开。
披风化作一面白色护盾,将毒液全数挡了回去。
毒液溅到地上,滋滋冒起白沫,腐蚀出一个个深孔。
“放肆!”骤然被偷袭,允鹤心头怒火大盛,反手一掌将银环蛇拦腰切断。
蜈蚣亲眼见到金环银环接连遇害,怒吼一声,不顾一切朝允鹤扑去。
允鹤操纵魂火,穿透蜈蚣坚韧的背甲,正要透体而出。
一道雪亮的光芒撞破房顶,直透而下。
“妖孽当诛——”
当空一刀劈落。
这刀异常凌厉,持刀之人身着织金线通肩绣黑色圆领官服,暴虐的刀风宛如汹涌的怒涛般,卷涌在整个丹室。
允鹤被他逼退一步,呼吸滞住。
他这一刀本是劈向丹室内准备拼死一搏的妖物。
这刀一贯到底,本应是无坚不摧。
刀身劈落蜈蚣的背甲,却蓦地一晃。
一股强大的力量反震上来。
持刀之人暴喝一声,寒光耀眼,长刀发出龙吟一声。与此同时,蜈蚣背甲上一个火球爆出,霎时间映红整个丹室。
火球迎上刀锋,被它压制,两两相抵,越燃越烈,最后在刀身周围全部炸裂!
龙纹长刀发出嗡的一声,荡开数尺。
强烈的冲击波如水纹般漾开,迅速蔓延了整个丹室,冲破窗户四壁。
丹室外头,花草树木瞬间折腰。
允鹤将迟瑞护在身后,两人一起被横推出去,撞到丹炉上。
阿肥扑棱着翅膀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直接被震飞,卡在棵胡杨树枝桠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无数流火飞溅散落。
火花四溅中,一点流星般的橘色光点,向着允鹤遥遥飞回。
晁风龙纹长刀被弹开,身形被强大的爆炸之力催逼,急向后退。他反手一刀,倒插在地上,稳住身形。
允鹤分出去的魂火莫名被一刀砍中,受到波及,躬身下去,不住喘息。
他三指捏成诀,急召回魂火。
魂火收到指引,咻的一声加快速度向他来飞来。
适才撞向丹炉瞬间,允鹤迅速调整二人姿势,让自己的脊背撞向铜鼎。
迟瑞摔在允鹤的胸口上,耳畔听得他闷哼一声,刚想挣扎着站稳,看看眼前之人有没有被自己撞伤。
背后,一缕魂火笔直打入他的背心,透体而入。
迟瑞浑身一震,胸腔仿佛瞬间被烈焰灼烧起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允鹤:“!!!”单手稳住他的身形。
一张纸片从他怀里滑了出来,飘到地上。
纸片上,笔墨简单却并不粗陋的描绘了一幅仙鹤倚白梅的图样。
那鹤眼神清澈深邃,闲适的置身在大片梅林当中。
允鹤注意力有一瞬间被带到了画上。
这幅画,与他记忆中的某些场景似乎重合了,却来不及细想。
地上,蜈蚣重新幻回人形,呕出一大口黑血和喉咙里的袖箭,连同几颗碎牙一起吐到地上。适才晁风这一刀劈下,正中允鹤肆虐在他体内的魂火,两股力量相抵,恰恰是救了他一命。他飞快向窗台疾退,口中喷出大口毒雾,将自己的身形掩住,乘机想要逃跑。
此时,他已知道允鹤绝非普通修行者,适才那刀更是难以抵挡。他并不指望这毒雾能够取二人性命,只要能挡住他们片刻,他就有机会逃脱。
他身子已破窗而出,马上便要翻过墙头。
允鹤与晁风同时追去。
身后一个清脆的击掌声响。
百目大人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天灵和膝盖同时一痛。
世界忽然静了。刹那间仿佛只剩下流萤的舞动,逐渐飘散。眼前一黑,他一个倒栽,从墙头滚落,身形化为一团黑烟,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翻墙之时,允鹤与晁风一个对掌借力,身形越过百目大人的头顶,手执袖箭朝着他当颅拍下。
几乎是同时的,晁风身形下潜,横刀削断他两条腿。
两人首次合击,竟是难得的默契。
允鹤坐在墙头,收起袖箭,喘了口气:“晁将军,别来无恙。”
晁风站在墙根下,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惊疑,又有几分愤怒:“怎么又是你!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允鹤摊开双手:“如你所见,收妖啊。”他有些奇怪,“你刚刚为什么说‘又’在这里?我之前来过这里?”
晁风静了片刻:“此处乃九成宫,皇家别院,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允鹤若无其事道:“我也不是寻常人,吾乃上仙,当今天子见着我还要客客气气行个礼。每年祭天之时,他还不忘向对着我的画像跪拜祈求延寿之法。”
晁风:“……”
丹室内,阿肥叫道:“喂喂,凡人,你别装死啊——”
允鹤想起迟瑞还在里头,跳下墙头:“阿肥,你……”
丹炉一侧,阿肥正挥动两只翅膀,左右开弓,狂扇着迟瑞的脸。
允鹤冲过去:“你干什么?!”
阿肥理所当然道:“他吞了你的魂火,我把它打出来。”
允鹤:“……”一手拨开阿肥,“让开!”伸手扶起迟瑞,掌心抵住他的背心,“心神丹元真灵现——”
迟瑞浑身一震,毫无反应。
阿肥:“……”
允鹤诧异:“咦?我体内的魂火至刚至烈,寻常人应当承受不住这份灼热,掌力一催就出来了。”他左手捏了个法诀,右手真气探入他体内。
阿肥不时催促:“怎么样?找到了没?”
隔了有会,允鹤收了法力。
“找得到吗?”
允鹤摇头,他适才以真气灌入这少年的全身筋脉,那一点魂火若在他体内流淌,受到感应必然会显露出来。
阿肥挠头:“完了完了,他会不会受不住你魂体的力量,已经没命了?”
允鹤被他吵得头疼:“他还活着。”
“怎么?”晁风走过来,“可是有人受了伤?”低头看到迟瑞的脸,蓦地皱眉,“他怎么又跟你在一起了?”
允鹤莫名其妙:“你怎么总说‘又’?”他既着急自身魂火召唤不回来,又担心迟瑞,内心正烦,挥了挥手,“晁将军,你可有办法将人救醒?”
晁风伸手,搭了搭迟瑞的脉息:“他无碍,只是暂时晕过去。你……”
允鹤喃喃道:“那我的魂火去哪了?”他回忆了刚才的场景,晁风一刀砍在他的魂火上,魂火受创被他急召回去,中途却撞进了迟瑞体内。
阿肥忽道:“该不是他融合了你的一魂!!”
允鹤质疑:“他只是个普通人。”
阿肥道:“普通人也是人,也有可能!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一魂找不到了?!”
“……”允鹤沉默片刻,“那倘若真是如此,也是他的造化……”
阿肥叫起来:“什么造化不造化!现在是你少了一魂!”
允鹤无奈:“既然已经融合了,也没办法强行取出。只能这样算了。”
阿肥几乎要跳起来:“什么算了!你知道你少了一魂意味着什么吗?三魂乃正气所集,用来抵御外邪入侵。仙尊让你来长安是要守住封印的!少了一魂你怎么重新修补封印!”
允鹤摆手:“师父教我的封印方法我都记住了,放心,我的心志向来坚定,少了一魂也不影响。”
阿肥急道:“守住大封必须散……”他意识到说漏嘴,顿时打住。
允鹤奇道:“散什么?”
阿肥忙道:“总之,你那一魂必须找回来,决不能落在一个凡人身上!”
允鹤有些着恼:“那你看现下怎么办?”
阿肥磨了磨爪子,忽道:“杀了他!”
允鹤皱眉:“你疯了?吾辈修仙者,乱开杀戒会遭天谴的!”
阿肥游说带撺掇:“你杀妖也杀了,杀个人有什么,况且,杀一夫救万民,到时候全天下苍生都会感激你的。”
允鹤瞪了他一眼:“妖言惑众!”
阿肥扯住他的衣襟:“我不跟你开玩笑,这件事情即便你做了,仙尊也不会怪罪的,我给你打包票。况且凡人皆有轮回,他阳寿未尽,到时地君会给他补偿的,你放心!”
允鹤无语,捏住他的尖嘴:“你还给我打包票,我给你打个满头包还差不多,净出馊主意!”他将修为缓缓推入迟瑞体内,助他醒来。
阿肥静了片刻,眼神忽狠戾起来,咻的一声跃上迟瑞的胸口,喙子在月下闪过一层寒芒,猛地朝迟瑞喉咙啄去。
允鹤眼疾手快,一手挡开:“你干什么!”
阿肥恶声道:“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反正我也是妖!”
允鹤神情肃然:“这个少年,短时间之内我会把他留在身边,再想办法。此事若对大封有影响,我定会找师父帮忙,杀人总之不是一个办法……”他还要再说什么,怀里的人咳嗽两声,终于睁眼。
允鹤打了个手势,终止话题,垂首对迟瑞说道:“文璟。”
迟瑞“唔”的一声,捂着胸口,皱了皱眉,喘出口气,许久,断断续续道:“允鹤哥哥……”
允鹤本能应了句:“我在。”忽发觉不对。
晁风一惊。
阿肥叫起来:“你怎么开口说话了,你不是哑巴?”
“我……”迟瑞一发声过后,自己也吓了一跳,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碎了,痛得连呼吸都艰难,他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疼……”
允鹤不说话,真气缓缓探入他的神识,一触便收。
阿肥追问:“怎么了?他之前都是装的?”
允鹤摇头:“他的天冲轮,运转正常了。”补充了句,“或许是我的魂火,冲撞了他的天冲轮,发生逆转。”
阿肥:“……”
允鹤怕它又开始嚷嚷,反倒吓着迟瑞:“无论如何,先回去再说。”
“等等。”晁风忽出手拦了他。
允鹤奇道:“晁将军有事?”
晁风看了眼迟瑞:“这少年,如何会在你这里?”
他本以为对允鹤施了无忧花粉,那晚的事情,允鹤便该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再见之时,这两人竟又凑在了一起。他摸不清允鹤何时带走了迟瑞,无忧花之事,迟瑞究竟有没有告诉过他。
迟瑞靠在允鹤胸前,面朝晁风,却不敢抬眼,视线里只有他胸前飞针绣金麒麟的一小块。
允鹤听他问起这个,倒颇有微词:“晁将军,那日我在你家中见这少年受伤甚重,这才施药。我的药虽好,但你也不能隔天就将人卖出去。难不成你们龙武卫真就那么缺银子?”
晁风皱眉:“我把人卖出去?”一想过后,便即明白:当日,他以羽林卫夜醉失职,导致犯人落水溺亡,只余一人生还为由,严惩了值夜之人。此事上报之后,他便将人重新交还给北衙看管。似迟瑞这些被贬为贱籍的罪臣家眷,要么是由北衙调配羽林卫统一看管,安排到码头运货、修水利,要么便是直接卖去普通人家做下人。羽林卫对曾经出过乱子的这些犯人是有忌讳的。他们多半觉得不吉利,亦嫌看管麻烦,便直接将人卖了。
没想到,这少年竟两次都牵扯到妖类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