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华乱 第5章 第 5 章

长安欢喜如雀，忙不迭拿起枕边的镜子，挑了一只步摇，便往头上插……不一会儿，插满头，问圣人好不好看，那娇俏可爱模样，圣人见了，更欢喜，呵呵乐出声来，直说漂亮，好看，美！

长安又看见妆盒里，一个大荷包，里面是金元宝，金瓜子，金花生，和金鲤鱼，金猪……都是皇室过年时候给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准备的压岁钱。长安很喜欢，摆满床，那开心劲儿，真如过年。

圣人慈祥捋着胡须，笑不拢嘴，抬眼看见床头挂着那顶长安小时候极其喜爱的虎头帽子，断尾已经修好了，想起往事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捋着长安耳边的碎发，惋惜笑道：“还给你备了过年穿的新衣服，如今和这顶虎头帽子一样，小了，穿不得了，就没带来。”

圣人说着，却只见长安怔愣，身上发抖，手摸着不冷，像是在担心害怕什么。

圣人叫了几声，长安才回应，圣人关切：“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没什么？”长安低眉畏缩，紧张地快速瞥了一眼拔步床的旋门。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鬼使神差，圣人偏就转头看向旋门，顿了顿，眯着眼，不由站起身，上前，细细打量门上那副等身画像。

原本门上的画轴，先前已经被平安卷起来的，许是圣人忽然驾幸，平安有些慌张，画轴上的绳带系得不牢，方才福公公进出，碰松散了，画轴竟不知何时打开来，如此一览无余。

私藏上位画像是死罪，她还心存觊觎，辱没上位，这是实打实的欺君。长安汗涔涔，侧身支在床上，双手抓紧褥子，心里慌张的不行，屏住呼吸，忐忑不安的盯着圣人背影，等着治罪。

圣人负手而立，半天，回头看着长安，道：“是，太子！？”竟是和颜悦色。

长安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有一种犯错误，想隐藏，却被抓个正着，索性认了的感觉，虚弱道：“还请陛下饶恕长安大不敬之罪。”长安不太方面跪拜叩首，只尽可能压低身子，头磕在床榻之上。

圣人连忙坐到床边来，扶起她，恕她无罪，叫她别害怕，笑问：“你喜欢太子？”

“不敢，长安不敢！”君臣有别，她一个废人，怎么敢喜欢太子呢？长安越发惶恐不已的样子。

圣人根本不信，她可是长安，胆子大得很，画像都挂床门上了，“有什么不敢的？朕的太子人品持重，仪表堂堂，你不喜欢才是大不敬。”这丫头嘴硬，不肯认呢。圣人哈哈笑起来。

心事被揭穿，长安脸红得要烧起来，忙用床帘遮脸。

圣人笑得更大声了，“姑娘大了，知道害羞了。”圣人心情大好，又看了看太子的画像，直夸长安画得好，惟妙惟肖。

“好，好，好啊，嗯，长安，朕命你无论如何都要好起来，等你好了，给朕做儿媳。”圣人信誓旦旦，笑意更甚。

“陛下……”长安羞死了，床帘都要给她扯落了，娇嗔道：“天色晚了，圣人不好在外逗留，赶紧走吧。”

“哈哈哈，竟赶我走。”圣人不恼，反倒越发愉悦，站起身来，道：“好，今日朕见了你，所获颇丰，这便回去，你好生修养，早日康复，做我家媳妇。”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认真。

长安整个人罩在床帘里，恭送圣人。

须臾，平安端了一大盆温水进来，每日睡前，长安都要擦洗一下，平安一边忙一边问：“你和圣人都聊什么了，他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不似来时沉重。”

平安都是跪着迎送圣人，不敢抬头观摩圣人神色，只能根据脚步判断上位心情。

“见我长成大姑娘了，替我开心，命我好生修养身子，痊愈了，给他做儿媳妇。”长安自己认真擦洗力所能及之处，说着指了指旋门上的画像。

平安看见打开的画轴，蹙眉，手上的动作一滞，忐忑自责道：“呀，我明明卷起来了，圣人都看见了？”平安转念一想，只觉问的多余，又道：“没责怪咱们私藏太子画像，还允你做儿媳，可见姐姐圣宠依旧。”

“不过是余恩，没苛责我是真的，做儿媳，是说笑的，我根本没法痊愈，这个样子，再过几年，看谁还愿搭理我，能不离不弃的也就咱们一家人。”

长安是清醒的，平安也赞同长安挑明的人性和现实，

姊妹俩擦洗更衣后，收拾好满床的首饰和压岁钱，便睡下了。

“妹妹，这几日我不想下山去祠里接诊，叫堂邑夫一早儿去苏生那儿，借几个弟子过来代我坐诊吧，明天太子殿下一定来，到时候你……”长安舒服的躺在平安臂窝里，把心中计划说给平安听。

平安一一记下，还演示了几遍，叫长安指点一下台词，表情和动作，姊妹俩又聊到很晚才睡。

去岁，长安的大师兄苏和回师门，正式收苏生做入门弟子。萧大小姐萧若棠，拜入师叔艾十三娘门下，苏生年前就回了京，如今在长安城的药庐，独当一面。

萧若棠来信说不日抵京，到时候来长安的妙手娘娘祠常驻，两人计划一边研习医学，一边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再收一些女弟子，将妙手娘娘祠发展壮大。

半夜，丑狗狗英俊狂吠，是有生人来了。

堂邑夫一见来人是李椒，便要将他打下山去，平安披了衣服出来制止，说长安叫他进去。引他进了堂屋，请他先喝杯热茶，用炭盆暖暖身子，“大人星夜而来，身上风寒露重，长安身子弱，扑了凉气会生病的，还请大人稍做安顿。”

李椒点点头，按下心中急切。

拔步床里的长安问道：“二爷怎么来了？”

“二爷”这个称呼是有些说法的，长安曾经做过李椒贴身婢子，当年她到府上的时候，李椒的大哥李档正议亲，订婚后就是大人了，府中上下改称大少爷为大爷，李椒也随着从二少爷改称二爷，他分院独居，老夫人才给他添了婢女，长安便是那个时候到他身边去的，一直习惯这个称呼。

李椒这样有官身的侯门贵子，不同身份地位的姑娘对他的称呼有不同的讲究，像平安这样的平民姑娘，直接敬称他为大人即可，跟侯府有走动的贵女们，则称呼他李公子或二公子，亲戚家的姊妹自然叫得更亲近，椒哥儿或是二哥哥。

从前听长安“二爷二爷”的叫着也没啥，如今她长成了，声音柔美，这一声“二爷”，倒给李椒听得一怔，心跳得慌，面颊和耳根子跟着入口的暖茶烫起来。

“我，我回京述职，今……”李椒看看正堂的自鸣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便改口道：“昨晚才到家，父亲下值回来提起你，我心中万分挂念，便……来了。”漏液前来，实在叨扰，不合礼数，可他若不第一时间来看她，这辈子心难安。

昨晚是他父亲忠义侯李远护卫圣人来的山居小院。应是得了圣人应允，才将长安的近况说与他知晓，却不想他不等天明就来负荆请罪。

“瞧大人风尘仆仆的，从鲁国回京几千里，一路奔波劳顿的，到家不好好歇歇，倒上山来了。我懂得不多，却知道按例若非急差要务，外派的官员回京后也要先安歇一日，再去公衙述职。

我们这里有什么打紧的，左右长安日日都在此修养。即便大人述完职，也理当先在家陪陪老夫人，她老人家总惦念你呢。

等过些天，再找个清闲日子，来看望长安才好，便是再急等到天亮也不迟。”平安这话是在暗责他深夜来访，太急太失礼，说着又给李椒续上茶。

白天山路尚且难行，何况晚上，看李椒这一脚的泥，一身的露水，便可知，马儿不能夜行山路，他自己走上来的，许是门户不好找，他走岔了，兜兜转转，磕磕绊绊，这个时辰才寻上来。

李椒浅笑，谢过平安记挂老夫人，又谢她时常去府上探望陪伴老夫人。却对自己着急上山夜访一事，只字不提。

“他哪里等得急呢？”长安道：“怕是一听了我的消息，团圆饭都没吃完。”

李椒讪讪，还真叫长安猜着了，他到家接风洗尘沐浴更衣，便和哥哥嫂嫂一同去祖母那里等父亲下值吃团圆饭。岂料父亲回来的太晚，问缘由，便说起长安的事来……

平安拿来堂邑夫的新鞋，新衣，叫李椒换上。又到拔步床里，扶起长安合衣坐正，简单梳妆，将太子的画像收入柜子，才去厢房歇下。堂邑夫去了后院。

“是我不好……”房中只剩二人，良久李椒才开口，声音颤抖。

“别说道歉的话，我不爱听。”长安打断他，笑着柔声道：“你进来吧。”等了一下没动静，长安一笑，李家素来家教甚严，李椒自幼循规蹈矩，今夜他是关心则乱，才不顾礼数，他又睿智机敏，刚才平安那番点化他的话，他必听得出其中深意，这会儿便拘礼起来。

长安又道：“咱们之间有什么男女之防吗？你不就是来看我的吗？我长大了，长得可漂亮了，你不想见见我如今的样子吗？”

一阵悉悉簌簌，李椒缓缓推开拔步床的旋门，轻轻跨进来。昏黄的灯光中，床上半躺着绝美的女子，他瞬间看呆了。

“傻子，发什么愣？惊艳成这样？我和平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平安。”做什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长安嘴上嗔怪，心里实则很满意，很高兴李椒这般反应。他越痴，她心底越得意！

李椒红着脸，清了清嗓子，由衷道：“你长大了……真好看。”

长安却沉了脸，俏皮的“哼”了一声，一脸“这是自然，还用你说”的样子，翻了李椒一个白眼。

其实，这会儿，她心里简直乐开花了，面上还想继续保持端庄，却根本忍不住内里的欢喜，严肃的表情只勉强坚持了三息，脸上的笑意就完全收不住了。

可李椒是来谢罪的，她还要在李椒面前拿乔，最后，咧着大嘴故作矜持，那副高门贵女才有的架子，她端得十分刻意，百分做作，却万分可爱。

李椒看了，满心满眼的喜欢，不禁跟着咧嘴轻笑。

“坐吧。”长安高傲的仰着头，鼻孔看他，傲娇的用下巴指了指床边。

李椒笑容一僵，明显惶恐，紧张的手足无措，男子进入女子闺阁已然失礼，又怎好坐她的床。“我，我站着就好。”

“啧，我就够端着了，你比我还……随你的意，哼，这个时辰来找我，就没把礼数当回事，如今进了我的闺房，上了我的床，让你在床边坐一坐，倒正人君子起来了。”长安没好气。

李椒被长安说得一头汗，姑娘家的拔步床是有这种说法的，只要进了拔步床的门，说上了她的床，不为过。

长安甩完脸子，见李椒那汗岑岑的样子，又忍不住用帕子捂嘴轻笑，“呵呵，大傻子，还不过来坐下，小时候我睡你的炕，你也没踢我下去。”

长安从前给李椒做贴身婢女时，凭着他的娇惯宠爱，便是连脚榻也舍不得她睡，两人几乎同床共枕，长安方才说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防，不是没依据，随口胡说。

那时李椒甚至让出大半张炕，对长安，是放在身边怕挤了，搂在怀里怕压了，便是起夜也憋到天亮，寅时练功也蹑手蹑脚，生怕吵到长安。白日里长安若是打个哈欠，在他看来，便是晚上没睡舒服，这就算是受了大委屈，苛待了。

他那样宝贝着她，把她当枕边人当妻子爱护着，阖府上下都知道，且是老夫人先看中的长安，自然喜闻乐见，很满意这一对儿，当初只等着他们成年便促成婚事。